水白菜

水白菜，很美丽的名字。确实也是美丽的植物。个儿小巧，像有颗袖珍的白菜，更像翡翠的花。似乎是一种好吃的蔬菜，其实不然。它长在池塘里，像一棵小小的白菜。这是给猪吃的饲料。泊在池塘里，一颗挨着一颗，密密挤挤的，池塘的肥水，养着它长大。它有长长的根须，像寿星的长胡子。捞起来后，留下一片空白的水面。不久，又会有一片青翠布满水面。那顽强的生命力让人惊叹。

捞水白菜的女人，名字叫菊花。她是我的邻居。她身材矮胖（我以为是常常挑着担子的缘故，把她压得矮胖了），头发灰*，（我们那时说她的头发*是因为营养不良，吃少了油）眼角里一年四季都有眼屎。虽然她其貌不扬，但做事情是个好手。她不光做家务事，还和别的男人一样同起同落在田地里做事，锄头犁耙样样拿得起，挑起担子来，扁担悠悠压弯，脚下呼呼生风。她的丈夫是个手艺人，一年到头在外做事。家里的粗活就是她包了。

*昏，夕阳斜斜地照着。菊花把箩筐放在岸边，自己下水去了。她卷起了蓝布裤子，一直卷到大腿跟部，露出肥而白的大腿。一步步走向深处去。有时，水涨了些，她不得不脱了长裤，穿着短裤子下水。她有着一条红布做的短裤，还有一条面粉袋做的短裤。这是村里人都见过的。水要是更深了她就一件衣裳也不脱，直接下水。最深的地方，水淹到她了的脖子，她就努力昂起头，将手上的一根竹竿去拨那水白菜。有时，很顺利地，捞起了一大把，有时，反而把水白菜撑得更远了。她不停地捞。直到满满的两筐都满了，天上出现星星，伸手仅见五指。菊花就挑着担子回家了。她每天都要来捞的。家里养了几头猪，扎实要些东西来填它们的大肚子。而水白菜是一种没有什么营养的野菜。据说吃多了将猪肚里的油水都刮掉了。得掺很多的糠，还有潲水才行。菊花就到别人家去担潲水。那些人多半是生活条件好的，家中油水多，只养了一头猪，所以有多余的供给别人。担了别人的东西，菊花就对人谦卑地笑，露出和年龄不相称的皱纹和一嘴的缺牙来。当然，过年杀猪时，菊花还会送给别人一点猪肉，以示谢意。但这时往往是她和家人吵嘴的时候。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她，这时因了要送肉的事情和家里人吵。

许多男人在教训女人的时候，就拿出菊花来作榜样，说她如何如何能干。女人回敬道，那你就去娶她呀。男人就立刻熄了话题。

那时，有些妇女就议论，说菊花命苦，丈夫不喜欢她，嫌她长的难看，还和别人吹嘘自己在外边猎到的的女色；婆婆对她没好脸色，儿子也不听她的话。她就像一头牛，默默地苦做。“有时，她来了身上也要下水捞水白菜呢！”她们压低了声音议论道。多年以后，我才听懂这句话里包含的苦味。

如今，水白菜在农村消失了，更多更好的猪饲料代替了它。水白菜随着历史波涛远了，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菊花，我的邻居，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她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