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坡转涧求,香透

电视剧《老中医》的播出，引动“孟河医派”的历史钩沉。孟河，现属常州新北区，古称南兰陵,南朝宋置南陵郡，历史上称也“孟城”，孟河之名源于唐朝常州刺史孟简拓浚河道。清李联琇《好云楼初集》里记录了时为江苏督学李小湖去孟河时的景象：“巾车赴河庄，只轮转辆辘；一路枷板声，纳禾场已筑。乌下多白颈，农来尚赤足；不放锄柄空，种麦秋雨沐。”“嘉山对*山，两山夹一城。??江落沙洲拓，幸远波涛惊。”感叹此地必定是孕育“名士为名医，倍泄山川灵”的好地方。

孟河医派的形成，可追溯至汉魏时期附近茅山地区进行道教活动的葛洪，其所著《肘后方》，在孟河医派四大代表人物的著作如费伯雄《怪疾奇方》、马培之《青囊秘传》、巢崇山《千金珍秘方》、丁甘仁《外科丸散验方录》中均能找到痕迹。如今一般认为，乾隆年间才开始有孟河医家的报道，至嘉庆年间才逐步形成地方性医学学派，从此享有“吴中医学甲天下，孟河名医冠吴中”的美誉，“小小孟河镇江船如织，求医者络绎不绝；摇橹之声连绵数十里。有声震寰曲，为名公臣卿倾履者。”

孟河地处宁镇山脉末梢，山不高而秀逸，水不深而澄澈，气温适中，雨量充足，野生药材丰饶，周遭村民种植药材充裕。野生如夏枯草、桔梗、射干、明*参、茅苍术等至今仍是江苏道地药材，栽培如孟荆芥、太子参（少量野生）、板蓝根、紫苏等，其中最负盛名的药材当数孟荆芥，清朝杨时泰《武进阳湖合志》载：“荆芥产孟河为佳，置掌心研之则香透手背。”

药材荆芥

唇形科的荆芥属是个有个种的大属，中国也有42种，虽然大部分种具有方茎、叶对生、植株芳香的共同特征，然药材“孟荆芥”原植物非荆芥，却是裂叶荆芥；而植物荆芥非药材“荆芥”，甚至基本不药用。裂叶荆芥在江苏栽培成为“名角”，但在我国西北、东北广泛野生，《西游记》第三十六回唐僧用药草诗抒发情怀“寻坡转涧求荆芥，迈岭登山拜茯苓。防己一身如竹沥，茴香何日拜朝廷？”说明西去路上的确野生荆芥藏山。

裂叶荆芥（Nepetatenuifolia孟荆芥）

这一场逐本清源的官司又得打到洪荒天地时代，学者论史，文人说古。《神农本草经》始载“假苏”,《吴普本草》始出“荆芥”,解释为“假苏一名荆芥,叶似落藜而细，蜀中生瞰之。”此后诸家本草即多以荆芥作为假苏异名。宋《本草图经》记：“假苏，荆芥也。今处处有之，初生辛香可啖，人取作生菜，古方稀用，近世医家为要药。江左人以其香气似苏，故名假苏。”事实上，古时偏食用而少药用的假苏，是如今植物学名谓之的荆芥，而非“药材荆芥”之裂叶荆芥；“近世医家为要药”的“药材荆芥”，则非古本草的假苏；可怜苏颂混淆而乱，迷茫而误。唐陈士良的《食性本草》倒是明白的：“荆芥本草呼为假苏，假苏又别是一物。”《救荒本草》虽称荆芥亦名假苏，但附墨线图却似“药材荆芥”之裂叶荆芥。故这场名实大战似应理顺为佳，即现植物名“裂叶荆芥”的应改为“荆芥”，对应“药材荆芥”；现植物名“荆芥”的应改回“假苏”，对应早已进入千家万户的“食用荆芥”。

荆芥（N.cataria假苏）

荆芥又名薄荷、香薷，裂叶荆芥又名假苏，虽说有系统差异，但是薄荷、香薷、苏等都是唇形科植物，串了名字，“植株芳香”又串了特征，还串了功效。名出《植物名实图考》的薄荷，似乎是生活的清新剂，清晨在牙膏里，白天在茶包里，晚上在口香糖里。“牡丹影晨嬉成画，薄荷香中醉欲颠。”纵然花田畦畦，但野塘潮湿地，随手摘摘就是香青满盘。薄荷做菜食中外皆然，不过相近种、品种颇多，留兰香（Menthaspicata）等皆是上品。江苏栽培的薄荷特称“苏薄荷”，龙脑薄荷、红叶臭头、白叶臭头、大叶青种、小叶*种等品种琳琅满目。

薄荷（Menthacanadensis）

名出《名医别录》的香薷，反之，别名却有荆芥、小荆芥、水荆芥、真荆芥、臭荆芥，真是混淆有余、搅合不足。《红楼梦》中宝玉、黛玉之“香薷饮”，让“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的长夏，变得不再难捱，这是香薷最主要的化湿和中而解暑的功效。

香薷（Elsholtziaciliata）

苏，有紫苏（特指栽培品，从前还有绿叶绿杆之白苏，如今与紫苏合并为1种）、野生紫苏、回回苏3个变种，有地方居然叫其别名为“薄荷”。紫苏大叶大果，野生紫苏小叶小果，唯独回回苏,具狭而深的锯齿叶片,看去像带有重褶宽摆的绛裙。古名“荏苒”的苏叶，海棠花下生，石竹丛边出,紫茎红叶老生花,装点秋窗嫌色淡（请看年7月2日旧文链接：熟水荏苒香）。

紫苏（Perillafrutescens下图为绿叶的紫苏，原名白苏）

回回苏（P.frutescensvar.crispa）

薄荷当菜，香薷入饮，紫苏作肴，荆芥“更喜辛香作野疏”。曾几时，夏日餐桌上，最寻常的吃食之一就是荆芥，凉拌、煎饼、蘸水、汤羹样样有之。据说景颇族人的螺蛳汤和舂鳝鱼、朝鲜族人的荆芥面和狗肉蘸酱、傣族人的烤料、湖北人的腌菜、河南人的捞面条、山西人的油茶、青海人的奶茶都离不开荆芥。

荆芥食品，上图为面托，下图为蘸水

“路平沙软净无泥，香草丰茸没马蹄。捣纸声中春日晚，怳然重到浣花溪。”孟河镇的古医一定是年轻者长衫飘逸、神净气清，年长者薄褂修身、仙风道骨。中医讲究的是阴阳相配、气血调和，那么药材呢？则是相配之源、调和之本，故而，荆芥不只是荆芥，假苏也不只是假苏。

注：本文图片全部来自网络或见原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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