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山下小河沿风云岁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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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山下小河沿风云岁月(上)

大顶子山下小烧锅、腰屯、小河沿、八角山俯瞰

大顶子山下朱哑吧沟、小烧锅、腰屯、小河沿

从长岗子山远眺大顶子山

内容提要:

俗话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万里挑一。

我们的故事从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人说起,从灵*深处说起。

这是发生在东北山区一个村庄里的真实故事:

一百年多前,在清代东北赫哲族重镇依兰南部山区大顶子山下朱哑吧沟,来了一户陈姓人家。陈家人在八角山下腰屯陈家洼子置车盖房,开荒占地,过着富庶而恬静的生活。

年农历十月初二,陈家又添一丁人口,她就是陈广海的四女儿陈桂芳。

陈家是大顶子山、小河沿腰屯一带的大户, 十口人,人丁兴旺,但是由于土匪多次烧杀抢掠和日本人入侵,陈家很快破败了。陈桂芳从十三岁起就担当起养家糊口的重任,面对强敌和困难她几乎无所畏俱:她暴打日本开拓团寺户启治经理的女儿;去小河沿村找国民*地方官员索要被土匪胡子抢去的猪钱;只身一人到土匪窝里去要被胡子抢去的小鸡,痛骂胡子们的不仁不义;在她身上有说不尽,数不完的故事。

年,在八角山下又来了一户高姓人家,夫妇带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子高丫。高家来了不久,又一个新的生命也诞生了,爹娘给他起名叫高小,字起凤楼。

高家原本也是幸福的一家人,可在高小不到两岁的时候,一场不期而遇的灾难降临了小河沿儿,大雪封山,所有的道路被阻断。这时正赶上高家主人高启财在外打工,没有及时赶回来,苦难多劫的高小在娘的奋力保护下总算死里逃生,可他的娘却没有躲过这场劫难,不幸离去。从此高小高丫和他们苦命的爹爹失去了温暖的家,无依无靠过着漂泊、流浪的生活。

不过,高家陈家两家生活终因一件事发生了转变,年小河沿村民雇工高启财在腰屯农民陈广海家干活吃饭的时候,与陈家订下一门娃娃亲,从此将高家和陈家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十年后,在依兰七里八乡出现了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那就是出生在八角山下多劫多难的高小。这个苦命多劫的放牛娃,参与地方*权建设、土地改革,在工农业生产、村屯命名,历史文化等方面作出突出的贡献,成为依兰的栋粱之材,人称三江地区四大才子“三峰一汉”。

在旷日持久、持续百年的传奇故事中,自然少不了迎风傲骨的高家 高启财,少不了舍身救子的高宋氏;少不了聪明锐智、勤劳勇敢的陈家祖孙三代人;少不了耿直、爱国,谁说自己是满洲国人他就骂他是贱奴、亡国奴,骂得狗血喷头的陈桂芳的三爷陈万发;少不了明事理,保护陈家男子没有白白去送死、灰飞烟灭,充当日本人炮灰的二大爷陈广义;少不了为保护陈家一家老小性命舍身取义承认他是掌柜的儿子,甘当胡子绑票,受尽非人折磨的陈桂芳的二哥二迷乎陈海林;也自然少不了美丽大方聪明能干的陈桂芳的奶奶陈李氏和姥姥陈王氏。

在这些传奇故事中真正缺少不了的是男女主人公,苦命的、多才多艺的三江才子高俊峰和他泼辣勇敢、天不怕地不怕,连土匪、胡子、日本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娃娃亲妻子陈桂芳。如果没有他们,所有的传奇故事将失去色彩。

在高家和陈家人心中都有挥之不去的小河沿和腰屯情节,因为那里曾经生活着他们的祖辈,埋着先人的仙骨,有着他们共同的根,还有高家兄弟姐妹为之向往的姥姥陈王氏家。

高家子孙保持了祖辈们为人硬直的清风傲骨,继承了陈氏姥姥家人聪明睿智、果敢勇谋,在祖国各条战线为社会主义事业留下了诸多恩泽子孙的精神财富。

故事从高家第三代传人命运多舛高小三出生说起,又从他突然得病结束,充满了悬念,其间穿插了三代人数十人近百年的传奇故事和男女主人公的苦与甜的回忆,完整地叙述了陈高两家人的风云岁月和传奇故事。

章高小三的“横空出世”

一切要从年农历四月二十三,阳历年5月16日(金牛座,星期四)那天傍晚说起,在黑龙江省依兰县永发人民公社书记高俊峰家,妻子陈桂芳就要临产了。

年5月16日,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早上,天空中忽然变得一片迷蒙和混沌,不久,天上下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下来,好像数不清的蝴蝶在飞,又像是柳絮轻轻飘舞。

昨晚,这雪便开始陆续下了起来,雪花轻轻地降落在草地上,好像给大地穿上了一件洁白的盛装,雪下的小草使劲儿地露出他们幼小的脑袋,向人展示着她们青春活力。

雪最初下得不大,后半夜有些间歇。但是,到了今天早上就又开始大雪飘飘。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无际的空中轻轻柔柔的飘落下来,大如棉絮。

漫天飞舞的雪花不停地从高处倾泄而来,砸向大地,已经变得绿色匆匆的山野拉起了白色的帐篷,将泛出绿意的大地和美丽的村庄紧紧地包裹起来,东边三公里外绵绵十八里的长岗子山一下子变得一片银装素裹。没有多大功夫,天地间就变得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变得银装素裹。

虽然是春暖花开的四月,天空飘着雪花儿,空气中却料峭依然。

雪下到下午三四点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纷纷落下的雪虽然那么飘忽不定,令人难以琢磨,但却真真切切的存在。它纯净了世界,也纯净了人们心灵的每一个角落。它无声无息轻轻的落在地上,滋润着干燥的土地,滋润了人心,使人的心灵之门也满满地打开了,瞬间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许多小孩看见下雪,忍不住内心欢喜从屋中跑出来,在雪到脚脖儿地上打雪仗、滚雪球,村子里到处充斥着孩子们童年的欢乐。他们玩得不亦乐乎,甚至忘记了回家,给漫天飞舞的雪花陶醉了。

此时在永发公社供销社道南偏西那趟公社家属房里,下班回来的公社干部们正站在院子里一边扫雪,一边七言八语地唠嗑。

王副社长望着天空说:“五月份下这样大的雪,我有生以来还没经历过,真是罕见,莫非天下要发生什么大事?”

严景林应承道:“可不,我活这么大也真头一次经历过!已经是夏天了,可现在却好像一下子回到冬天。”

副书记陆长发抓了一把落在杖子上的雪撰在手上说:“这是好兆头,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公社家属房原来是工业的养鸡场,后来因为公社干部们没有地方住就当了公社家属房。

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都是公社的主要领导,尽东边把头一家是新从县广播站调来的依兰四大才子“三峰一汉”高俊峰书记家,西边几家分别是社长严景林家、副书记陆长发家、副社长王景林家、共青团书记杨国臣家,再往西就是公社兽医站和配大洋马的地方。

公社兽医站大洋马每天都有一大桶鸡蛋小米吃,可这些公社干部和他们的家属日子过得却过得异常艰苦,不仅吃不上小米,也没有鸡蛋吃,虽然这时正是小鸡下蛋时节。前几天公社王副社长家刚刚生下一个男孩子,因为王副社长夫人吃得不好,营养不良孩子生下来才5斤半。

在公社干部们站在院子里议天论地气时,却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边正有一件大事发生。大家都知道,大凡皇帝出世伟人出生,都会有一些类似的怪象记载,比如刮风下雨,鸡鸣狗吠虎啸龙吟,满天红光,种种记述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

我们这位即将出世的先生也不例外,只是他出生时,不是刮风下雨,昨晚的狗叫得也不那么厉害,天上也没有到处放着红光,而是下雪,满天飞舞的大雪。雪,不停地下着,每一片雪花轻柔地在高空中匆匆忙忙盘旋着落下,像珍珠一样晶莹剔透,像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皑皑的白雪覆盖着远处的长岗子山那温柔起伏的曲线上,将银装素裹紧绷绷地包装在她的身上,给人们带入一个童话世界。

此时,在公社家属房最东边的房子里,人们正忙成一团,从屋子里不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呻吟声,原来书记夫人陈桂芳要临盆了。

高家在公社家属房子靠东头的两间,外面一间在东面,是外屋厨房,里面是住房,一盘大炕在南面。此时躺在炕头上的陈桂芳一边呻吟一边用微弱的声音吩咐二女儿:“崇嵘,快去烧一锅水,快去,你姥姥腿脚有些不灵便,就不让她忙乎了。”

那个叫高崇嵘的二女儿只是个10岁的孩子,不过在家里却是个棒劳力,什么活都能干。她听完母亲说完话,应了一声就走到外屋去。

坐在炕头炕沿前边一声不出,举止安祥的是一位50岁光景的老妇人,是陈桂芳的母亲陈王氏。昨天在邮局投递员的儿子捎信给她说这两天大女儿可能要临产,所以一大早从南边十八里地外的小河沿腰屯赶来,专门来伺候女儿。此时她正不时的用湿毛巾给女儿擦头上的汗珠。

老人是个寡妇,丈夫陈广海已经死了多年,她一个人拉扯儿女,实在是不容易。陈王氏一辈子共生了9个孩子,大女儿叫陈树珍(小名金环),二女儿叫陈金珠,12岁时死的;老三小名叫桂珠,很小就死了。四女儿是陈桂芳;五女儿,名字叫跟小,9岁的时候因为肛上长了漏不治身亡。年陈王氏又生了一个女儿叫陈桂兰,后改名陈静,总排老六。还有一个是梦生(又叫墓生,东北方言,学名叫遗腹子)的儿子陈海峰,按陈家排名是老九,他和陈王氏死去丈夫的一样都是梦生,出生时,丈夫已经死了6个月了。就是说陈王氏7个儿女 活下的只有3个。一个是陈桂芳,一个是陈静,还有一个是梦生的儿子陈海峰。

多年来,四女儿陈桂芳一直是陈王氏的主心骨,自从丈夫陈广海去世后,家里什么事都要由四女儿张罗,对于陈王氏来说四女儿的事也是她的事。小女儿陈静没心没肺,连高中也不上,也不在她姐姐家呆,因为她姐姐总是管她。她这几天正在江北永河大队与田成和恋爱,打得一片火热,已经许多天没有回小河沿了,前几天陈桂芳捎信要她回来给她找工作,她也不回来,就和田成和在一起整天起腻。小儿子陈海峰在公社邮局当邮递员可哪跑送信,现在没有在场,也指望不上他。

在屋子炕梢位坐着高家的几位兄弟姐妹,一个是八岁的高鹏飞,一个是六岁的高鹏举,都已经放学。他们都缩在炕梢角落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在炕头上痛苦挣扎,目光里带着惊恐。

地上手足无措站着高家大姑娘高仁志,也许是母亲陈桂芳偏心,怕她耽搁学业,家里有什么事从来就没有叫她请过假,总是让二女儿做,所以她什么家务活也不会做,谁也指不上她做什么,只有碍手碍脚的份,她跟没事似的站在那儿看热闹,就像外人。

绻缩在角落里还有一个三岁多一点女孩儿,是高家在依兰出生的三女儿高云丽。她被妈妈的呻吟声给吓傻了,坐在炕梢只顾咧咧的哭。

年农历8月19出生的高云丽

高家孩子多,家底薄,刚从依兰街里搬来,虽然经济刚有好转,至少吃饭不再象从前在依兰街里那样犯愁了,但日子还是过得有点紧紧巴巴。

陈桂芳因从小帮妈妈拉扯弟弟妹子,知道挣钱不容易,自然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不光高家的事要管,陈家大大小小的事也都由她打点。和丈夫结婚后也没有什么钱,虽然当时丈夫做为公社一把手每个月72元,在当时还是赚钱最多的,但她还是自己在自留地里种菜种庄稼,在家里养猪养鸡,连接生这样的大事她都由自己来做。

当然,那时候周医院,医院就是公社卫生所,只是那里条件太差。再者当时人们头脑中没有去公社卫生所接生的概念,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在家里找人接生。农村妇女就是这样皮实、要强,能在家做的绝不麻烦别人。不过,尽管陈桂芳能干要强,高家的其他五个孩子都有人帮她接生的,比如给二女儿接生的人是懂得一点生育知识,并有过接生经验的妇女。

可是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没有那么幸运,她来不及找谁帮忙,就只能由自己接生了。

二姑娘高崇嵘去外屋烧火烧水,这时躺在炕头屋中的陈桂芳头肚子痛得厉害,头上的汗珠像泉水一样流下来。

陈桂芳是个刚强的女人,尽管身下一阵阵疼痛,还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因为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孩子在瞅着她,她怕吓着他们。站在一旁的母亲依旧默不作声,一只手拉着女儿的手,一只手给女儿擦汗。

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有一个肉团在下边伸出头来。母亲陈王上了炕扶助那个生灵,慢慢地往出拉,这样不久,一个小孩子整个出现了。

“高崇嵘,水烧开没?”姥姥陈王氏向外屋喊了一声,“烧卖开了就盛上来”。

“已经烧开了,姥姥,我这就盛上来。”

滚烫的热汽蒸腾的水,被端上来,陈桂芳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对女儿说:“高崇嵘,把子剪子拿来,放到水里消一下*。

高崇嵘从炕上拿出一把剪子,将剪子放入水中,过了一会用她稚嫩的手迅速从水中捞起,“给谁?”

“给我,你姥姥没干过这活!”

高崇嵘小心翼翼地递过剪子,陈桂芳在血水中,摸过脐带,然后果断地剪下去。

那个孩子于是就和母体分开了。可是奇怪的是这个刚刚诞生的新生儿,没有哭声,像睡了似的闭着眼睛,身子和脸色都是紫色的。

陈王氏这时又冲高崇嵘喊了声:“你再去用水舀子再去崴一瓢凉水兑上,我要给孩子洗洗澡。”

高崇嵘身轻如燕,“噌”地冲出屋,又很快从外屋飞回来。”

陈王氏摸了一下水温,看见温度适宜,便将那个带血的孩子小心地捧到手上,然后小心谨慎地将孩子放在水中,轻轻地用手撩起水,给孩子洗澡。

陈桂芳剪完脐带已经没有力气了,再一次躺下去,可是她不放心:“妈,你顺便看看生下的是姑娘还是小子?”

“我看过了,是个小子。”

“哦,是个小子。”

“可是,这孩子为什么没有哭呢,连个动静她没有呢?”陈王氏一边说,一边将孩子从水中捞出来,用早就准备好的毛巾,将水擦干,然后放在一旁。

陈桂芳开始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母亲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疲惫而安详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孩子,这才注意到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又瘦又小,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身上和脸都是紫色。自从生出来,他既没有动一下,也没有了发出任何声音。陈桂芳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猜想那个男孩子可能已经没气了,生下来就是个死婴。

她心里有些难过,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不知那个男孩子为什么没有出声,开始怀疑是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错。可是后来这个刚强的女人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不是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其他五个孩子虽然不都是她自己接生的,可她也都参与了。

她想一定是因为自己吃得不好,孩子先天营养不良才出现这样的事。在她怀孕的时候,她和孩子们一样吃的是粗茶淡饭,鸡蛋也没吃上几个,虽然丈夫是公社一把手,可一家人都没有西院公社兽医站的大洋马吃得好。公社兽医站的大洋马每天还能吃上一大筒鸡蛋和小米,而她一天能吃上一两个鸡蛋就算好生活了。有时两个都吃不上,看见那些孩子,尤其是小女儿眼巴巴瞅着自己,她根本吃不下去,没办法就得夹给孩子们吃。

“妈,这孩子是营养不良,还是咋的?你看见他脸多紫呀,是不是死了呀?”陈桂芳仔细打量一眼那个男孩,问一旁的妈妈陈王氏。

陈王氏用手在孩子的鼻孔下试了试说:“没有一点呼息,可能没生下来的时候就死了吧?”

陈桂芳心里一阵难过,可是很快她就对母亲说:“不行就放到盆里,扔到外边?”

“那就扔掉?”陈王氏犹豫着说。

“妈,都多半天了,他还一声不出,他们几个谁出生都没这样过?快去拿出去!”她倒背着脸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对母亲说。

陈王氏也很有不忍,她迟疑了半天,才动手将那个脸色发紫又瘦又小的孩子放到水盆里,然后身子慢慢腾腾地往炕沿边蹭。陈王氏下了地,穿上放在地上七寸大的鞋,手里端着盆,迈着方步,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

站在一旁看着的兄弟几个看着那个被姥姥放到盆里的小孩,吓得真往后躲。而这时,那个三岁大的小孩看见这一切,虽然看见不懂,但是看见那个有鼻子有眼的孩子被放在盆里的,咧咧哭得更凶了,坐在炕梢的一个劲地哭个没完,不过她手上依旧握着一个拉着绿色小车的小马。

在陈王氏走向屋门口时,房门突然开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从外面风风火火走进来,他一边走一边问:“生了吗,生了吗,是男孩还是女孩?”

待看见陈王氏端着盆子往外走时,他便拦住她问:“妈,你要做什么?”

岳母陈王氏说:“桂芳说他没有气了,要我,要我把这个孩子扔到猪圈去。”

“妈,先别的,孩子怎么会死呢?我先看看。”年轻英俊的男子脸色有些阴沉,有些不高兴地将孩子夺过盆子,放在炕沿上,对岳母说:“他可能是草蘼(东北方言,意思是假死)吧,我试试!”他一边说一边后将尿盆里的孩子倒提着小腿,在后背上“啪、啪”地啪了两巴掌。

说来也真怪,那个已经死掉的孩子经高俊峰一拍,突然“哇”地哭出声来,两条腿在空中不时的蹬着,真是“横空出世”。

“哦,喔,小弟弟活了,小弟没死,原来在吓唬我们!”高崇嵘在欢呼雀跃地上跳着,本来在炕梢吓得够呛,一个劲得瑟的小哥俩也开始手舞足蹈,就连在那里一直啼哭的三姑娘也突然破涕为笑,脸上露出笑容。

陈桂芳脸上更是笑得一片灿烂,陈王氏也是一脸快乐,自言自语道:“唉,你瞧瞧,你瞧瞧,我差点没把一条小命给扔了,差一点!”

“小弟弟真能吓唬人!他在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高鹏飞说。

全家人都沉浸在欢喜之中。

邻居王景林王副社长家的老婆王婶,听到了这边的小孩哭声和一家人的欢呼声,从隔壁跑过来:“怎么这么高兴?哦,生小孩子了!”她一边走一边冲站在院子里和严社长、陆副书记唠嗑的王景林喊,“老王,老高大嫂生了,我过来帮忙呼一下,你呆会把炕烧上。”说完就走进屋子里。

“什么,老高大嫂子生了?我说这五月天怎么下这样大的雪,原来是大有兆头的。这孩子这样天气出生,将来一定厉害,一定有出息,连老天也给惊动了。这叫什么来着,对,是‘瑞雪兆丰年’,高书记喜得贵子,公社今年又要大丰产喽,好事好事。唉,生的不知是姑娘,还是小子?”

“是小子!”那个被叫做高书记的英俊潇洒的年青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兴高采烈地对大伙说,“这小子,可真吓人,小脸怯紫,像睡着了似的,生下来一声不吭,象个死孩子,是个草蘼。我刚从公社回来,进了屋看见老丈母娘正拿着尿盆往出倒,我问妈你做什么,我老丈母娘说桂芳说孩子没有气了,让她把孩子扔了。我老大不高兴地要下孩子,说可能是草蘼吧,我试试。我一边说,一边把孩子的腿倒立过来,朝背后啪啪就是两下,你猜怎么着,这小子‘哇’地就哭出声了!”

“真的?”严社长探出头来往里屋瞅了一眼,“好悬呢,这孩子捡了条命!”

“你们在说什么呢,谁捡条命?”长得又瘦又小的共青团团书记杨国臣从门口路过,停下来好奇地问。

“我和严社长说高书记家新诞生了一个小生命,”王副社长冲杨国臣说,“这孩子刚生下来没有气,是个草蘼,啪了两下就活过来了。”

“真的?”身才瘦小的杨国臣有些不相信“人生人,吓死人,娘奔死,儿奔生。现在却是要来个儿奔死,娘奔生?”

“真的,我们这不刚刚还议论这事,不信你问高书记!”

“是呀,我们孩子刚生下来,孩子就要扔掉了,让我拦下了!”

“孩子真是捡条命。这孩子生得有些艰难,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呆会我让我媳妇过来下奶,再过来帮忙活一下。”王景林王副社长说。

“不给你们添麻烦了。”高书记说。

“不是麻烦,这是人之常情吗?”。

“行,我也不唠了”严社长说“我得回去告诉我媳妇去,呆会再出来扫雪。”

王景林副社长也扔下扫帚说:“我也得回家替我媳烧火烧炕,我们那个刚刚生下没几天的孩子王勇还没人照管呢,刚才我媳妇吩付过。”

在人们唠嗑的时候,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许多人都出来扫雪。那个叫高书记的中年人也从院子里找出铁锹和扫帚,高兴地打扫院里的积雪。

不大一会小屋开始热闹起来,公社家属们就挎筐的挎筐,拎鸡蛋的拎鸡蛋都聚拢了来。到了傍晚时分,半个公社的人都知道书记家媳妇生了一个草蘼,后来,被下班回来的高书记一巴掌啪活了,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那的确是一个平常又不平常的一天,在永发人民公社,漫天飞雪,到处是一片白色,一个生命跨越了生与死两重天, 呱呱坠地,“横空出世”,这象征了他一辈子品行的高尚与洁白,这正如他后来的名字。

先天的灾难不是擦边而过,而是不期降临到他的身上,但是他躲过了这一劫。

不过,更艰难的事在前面等待着他,他决定不去理会,准备历经苦难。

他知道只有经过千锤百炼,才能浴火重生,成为光芒万丈的凤凰。

来吧,高小三,命运之神正在等待着你!

年农历4月23日出生的高小三高敏

第二章依兰“四大才子”三峰一汉高俊峰的身世

第二天,雪霁天晴,太阳从东边长岗子山上徐徐升起,阳光洒在永发公社的大街小巷,到处一片银白。

雪后的空气非常清爽,虽然屋顶上、树枝上、路上依旧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在阳光下呈现出五彩缤纷的颜色,有的像宝石,有的像钻石。有的雪花被晨风吹到空中,像丝绸,在空中尽情的飞舞,扭动着她美丽的六角形身姿……

高家依旧沉浸在喜悦当中。姐弟几个一大早就爬起来挤到炕头上,去看那个起死回生的弟弟。

高鹏飞摸着弟弟的小脸说;“昨天,多吓人,我都吓得不敢出声了。

六岁的高鹏举也伸出手摸着弟弟的手说;“我也是,我吓得都不敢动弹了。”

“吵什么?妈妈、小弟弟还在睡觉呢,都小声点!”高崇嵘在炕梢小声冲他们喊了一声。

他们赶紧收回自己的手,高鹏飞也许往后退的动作大了一些,身子碰到睡在炕头的爸爸身上。

但是,蒙头大睡的爸爸只是翻了一下身,就又昏昏欲睡。

高崇嵘看见两个弟弟都起来了,也一轱辘身从炕上爬起来,跳过身边的姥姥、小妹子趴在弟弟的身边仔细地看。

尽管他们的说话声都不大,还是吵醒了正在睡觉的陈桂芳,她看见窗外已经大亮,想到二女儿和大儿子还要上学,就爬起来找衣服穿。

坐在一旁的母亲陈王氏看见她坐起来穿衣服就跟她说:“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下地给他们做饭,孩子还要上学呢!”

母亲说:“你再等两天,刚生完小孩子,身体还不行。有我在,还用不上你呐。”

“腰屯还有一大摊子事,鸡和鸭子不是没有人喂吗,再说海峰不会做饭,上班怎么办?”

“没事,我在家都按排好了。鸡和鸭子让邻居老张家的媳帮忙喂几天,你弟弟海峰我让他这几天自己买点吃。”她一边说一边穿上衣服下了地去。

这时,除了依旧熟睡的新生的孩子,还有睡在炕头上的父亲高俊峰,他这时正沉浸在睡梦中,回到三十多年前风雪飘摇的小河沿。

四大才子“三峰一汉”:左起徐汉、高峰、李峰、丁峰

好像是他一个人放羊坐在一帘雪雾的八角山上,听雪落的声音。

飘坠的枯叶很快被积雪掩盖,如同一粒微尘瞬间消失,随同他的记忆一起沉沦。

后来,他看见一个幼小的孩子在母亲身下爬出来,而母亲正在安然入睡。

好像知道那是自己的母亲,他用细小的嗓音轻轻地喊那两个刚刚学会的字:“娘,娘。”可是,那个被他称做娘的年轻如花的女子,却依旧无动于衷。

那是发生在三十二年前的旧事,一场大雪不期而然降临到小河沿,他的爹爹和姐姐去依兰城打长工,留下他娘和不到两岁的他。

外边的大雪已经将马架子埋了大半截,母亲和他已经面临非常危险的境地,可他全然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答理他。

他感到肚子有些饿,想吸吮娘的乳汁,可是母亲的乳峰已经冰凉了,和又黑又冷的屋子一样。他一点没觉得害怕,用他的小手在娘的身上摸来摸去。

季节变换,时光如梭,一晃又是多少年,他似乎每年的春、夏、秋、冬都是这样蜷缩在那个让他难以忘记的小屋里,看着窗外滑过的风霜雨雪,一年一年,周而复始。

他想等待那个给他乳汁、给他温暖的人回来。虽然他现在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曾在母亲的怀中多少次依偎、欢畅地打滚,宁静地看着母。可他愿意就这样栖息在自己的小屋中,静静地看岁月年华如水流逝。

不知岁月的痕迹,是否已挂上了自己的脸,是否已刻在了自己的心头。

他知道终有一天自己的眼睛不再如雪花般清澈。多年后的一场大雪,谁会记得当年那场罕见的大雪后一个风花雪月的女子,还有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以及那些如雪的往事?

后来,好像回到十六七岁时的时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乡间土路上,脚步声留在空旷的山野里。是去周玉堂村进行土改,还是去杨家烧锅去抓伪满警察齐占先?他记不清了,反正他从前经常在这两条路上走,走了多少年,走了多少次,他也不知道现在走的是哪一条。

看见那些将落未落的残叶飘摇欲坠,他感到稍许的凄凉。

抬眼望路上偶尔在身边走过的农民,脚步匆匆。冬至还未到,此刻的寒冷尚不算刺骨,但他突然想起了“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那句古诗,再次想起了小河沿八角山下的那个在风雨中飘摇中的家。

他觉得办完公差,一定要回到小河沿八角山下他出生的那个马架子去看看,回到爹和娘的身旁。

这样想过,他再次感觉到家的温暖,便来了精神,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可他走着走着,又变得迷茫起来,苦笑着想,自己那个家在哪儿,自己的娘在哪儿?整个童年、少年时光他都是在漂泊中渡过的,多少年前他曾有过一个温暖、可爱的家,有一个美丽漂亮的亲娘,有一个吃苦耐劳的爹爹,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苦命姐姐,可是他和娘、和爹爹还有姐姐组成的那个完整的家却又不在记忆中。

不过他相信自己曾经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娘。只可惜那个家存留得过于短暂,娘给他的家只有短短的多天,而自己对这个家又没有太深的印象,因此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由于时间过于久远,自己终日胡思乱想,真实与虚幻已分辨不清。他记不清自己曾经多少次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多少次枕在母亲的大腿上安详地看着母亲,口中不时叫着娘娘,而母亲也不时用爱怜的眼睛望着他,一边用手拍着他的身体让他安然入睡。

许多情景虽经历过,让人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熟悉与惊悸,却早已成了过眼云烟,仿若心中生出了翅膀,穿越时空,飘飘荡荡,替他飞越了一程又一程。

原来想象是如此真实,又是如此荒唐,他的娘早已驾鹤西去,不会再回来,美丽属于她只有一瞬间,狂风吹尽,繁华落幕,一切归于虚无。

这样的梦,似乎能够看得到彼岸,却无法泅渡。他觉得人生这场戏很精彩,该上演的时候上演,该落幕的时候落幕。这场戏又很无奈,从清晰看到模糊,从春花看到秋露。如风一缕,如雪一幕,随意沉浮,不知去向何处,也不知归宿在哪里。

此时,他那样深切地想起故乡,想起那并不遥远的八角山下小河沿和腰屯,想到多少年前给自己生命、给自己关爱的爹和娘,想到多少年前发生的往事。

永发公社在依兰县南部45里,地方不大,风光却非常秀丽,有二百户人家近一千人口。三十年前,永发小河沿一带是土匪、强盗横行的地方,别说世风清正,就是你关上门、锁上门也挡不住土匪强人的入侵。而现在这里民风清正,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邻里和谐。

在永发公社东一华里有一片丘陵,人们都叫长岗子山,这丘陵从十八里外的小河沿村东南八角山下一直绵绵长长地延伸过来。山坡下有条小河潺潺流过,奇怪的是人们不称这条河为河,而叫它“小河沿”,实际上它真正的名子叫响水河。

响水河顺着南大顶子山东南与西南面朱哑巴西沟流来的溪流汇总在一起,一路蜿蜒而来,流经八角山下,沿着长岗子山下匆匆而过。

这地方的村名起得有些奇怪,人们不称在小河流过的屯子叫什么村,什么屯,而称它“小河沿儿”,是河是村是屯,没法整清。总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把住在小河沿儿旁边的村落,连同那条河一起称为“小河沿了”,省略了村子和河的尊称。

三十一年前,在小河沿儿西南的八角山下新来一家姓高的人家。

这男主人真是能耐,会泥瓦浆和一点木浆手艺。他看见八角山又是山又是水,风水挺好,就上了山就地取材亲自砍伐木头、挖坑取土,十几天后一个宽敞明亮的马架子便在山下立起来,男女主人还有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他们很快住进崭新房子里去。

八角山下住的最近的邻居,是小河沿腰屯旁边陈家泡子的陈家人,祖孙三代在那里开垦了八九十响地,还盖有临时遮风壁雨歇脚用的小马架子。听说陈家人在大顶子山朱亚吧沟和腰屯都有房屋,是这一带有名的大户人家,原先的主人已经不管事,现在是陈广海管事,他家生了许多闺女,个个生得仙女一般。

八角山下新来的男主人个子很高,却有些瘦骨伶仃,还有点弯腰,走道有些撇拉脚,说话时还有点咬舌子,大家都叫他高启财,或高三哥,也有人称他高玉山的。

小河沿农民雇工:高启财(年日本良民证相片)

高启财--高三哥有一个漂亮贤慧的妻子高宋氏,不光人长得端庄周正,眉清目秀,还知书达理,识得一些字,还是大高个,显得非常非常苗条,大大的眼睛好象会说话一样。因为不知道叫啥名字,只知道她姓宋,小河沿和腰屯的人便都叫她高宋氏,或者称她高三嫂子。

高宋氏是南面勃利县草帽顶子人,有个妹妹后来也住在倭肯站草帽顶子。高宋氏自从跟高启财来到依兰,就很少回到草冒顶子,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帮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他们起初住在小河沿屯南边八角山下一个小马架子中,后来才搬到小河沿村边。她和高启财有一个3岁多一点小女孩,人们都叫高丫。

别看高启财说话有时吐字不清,却是一个勤劳能干心灵手巧的手艺人,会打井,会编筐编席子,样样农活都很精通,和周围的村民混得很熟,能够打成一片。在当地人们都管这样多才多艺的人叫大能人,有什么事都找他去做。

高启财虽然斗大的字不识半个,可人却聪明绝顶,什么事一点就通。他能看唱本,照着唱本就能唱,唱的还很好听。

除了唱歌,高启财还好和村里一些老人在一起说书讲古,讲的有鼻子有眼。

只是高启财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爱推牌酒,好耍个钱。看见村里有人玩牌,手里就有些痒痒,因为实在的村里没有什么事,不玩实在无事可做。

除去玩牌,高启财还有一个毛病,就是爱可那走,因此大家都叫他老游杆子。

老游杆子高家 一辈出一个,这辈轮到高启财身上。

早先,高家分家的时候,高启财分到了房子,因为耍钱输光了,自己就离开了吉林双阳县蔡家桥的范家屯儿,来到了小河沿儿给大地主段中树家打短工。在小河沿儿娶了高宋氏后,才有所收敛,不过有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背着媳妇跑到屯里*上几回。

高启财天生是个乐天派,爱说爱笑爱唱,性格开朗活泼,爱联系人,这使他的活总是源源不断,谁家有活肯定要招呼他帮忙。

耍是耍,玩是玩,耍完玩完之后,高启财还是能管住自己,老老实实靠给人家卖功夫,养活相依为命的妻子和宝贝女儿。他常在东边的张家屯、操家屯(永发东边的合发屯)和南边的小烧锅和依兰街里打麻袋、打井、做泥水活,做零工。

因为高启财什么活都会做,又八个灵通,人家都叫他三哥,南边腰屯大地主老段家段家树叫他三舅,还是亲戚呢。

高家老家在吉林省双阳县蔡家桥范家屯儿,从前也是风风光光的大家族。高老太爷有六个儿子,但不幸的是有一天高老太爷在外面办事出了车祸被人撞死了!

高启财--高玉山在屯里是“冻死迎风站,饿死挺肚皮”的臭大爷,典型的东北汉子,性格开朗,正直爽快,天不怕地不怕,地主老财他也不再乎。

爹爹被撞死了,高启财气坏了,得理不让人,不肯挠过那家人,闹得蔡家桥范家屯天翻地覆、无休无止,咬定那家给老爹发送出去,并承担所有费用。

那家人家自知没理,孙男弟女跪了一大溜,给老人办了一个既隆重又体面的葬礼,他因此名声大噪。

高启财叔伯兄弟共九个,他总排老六;亲兄弟6个他排老三。

三哥高启宽是他的亲哥哥,在家排老大,四哥排行老二,七弟八弟九弟都是亲的。

他大哥高启宽是落榜的秀才,性情懦弱,逆来顺受,但是有学问,是一名教书先生。高启宽生活得似乎并不太顺,自己过日子,打了辈子光棍,没有娶娘子,前些年他在勃利县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过不下去就奔小河沿儿,让弟弟高启财在小河沿屯找了几个学生,办起了私塾。这样小河沿有了依兰 家私塾和学堂,因此,三爷高启宽靠学生交的学费也过上了自食其力的日子。

三爷写了一手好字,蝇头小楷翰墨飘香,是屯子里大学问家,屯里的人见到他都尊敬的叫他高先生,或高三爷。他的学生有谷鸿彬、马银川(马宝林的儿子)等一些小孩子。马银川后来在勃利县当了县社主任,谷鸿彬则成了依兰县一中校长,都是依兰和勃利县的名人,应当说高启宽高三爷对小河沿、对依兰、对勃利的教育事业还是有所贡献,至少他是小河沿儿文化启蒙 人。

高启财的七弟叫高启山,在20世纪60年代从上江(吉林)来投奔他。当时七弟听说他的儿子高小——高俊峰已经出息了,再不是一个流浪儿,而是依兰响誉三江地区大名鼎鼎的四大才子“三峰一汉”之一,给高家人争了光。

虽然高俊峰不是一个很大的官,在公社里也就是个一把手,管着全公社万八千口社员,但在高家祖辈们看来,从前那个整天挨饿受冻的苦命孩子高小现在出息了,不再那么蔫声搭语,别人喝他一声,他大气不敢出一声。他好比永发小河沿一带的土皇帝,因为高家亲戚里还没有一个人成为十八级干部的,就拖家带口举家从上江吉林赶到依兰来。

他们一来还不是一家,而是一下子来了好几家,都是七弟弟家的亲戚。

他们来的时候,男男女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穿的都是破衣烂衫,个个像要饭似的,高小——高俊峰虽然当公社书记,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三十七八块,他不贪不占,没有什么额外的钱财可支配,就让自己几个女儿、儿子和媳妇身上脱下来一些衣服,为这些远来亲戚解决眼前的穿戴问题。

考虑到都是一家人,他又是本地父母官,为了尽地主之意,高俊峰后把他们安排在二道林子和小两个生产大队,让他们自食其力,参加劳动,养活一家老小。

高俊峰的叔伯弟弟高凤和,总以为他哥在公社当一把手,家比他家富有,没吃没喝就从五里外的二道林子跑到他家来要,一到吃饭的时候或者吃点什么好东西,他们就像闻着味儿了似的,准时就到,坐下就开造——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暂且不说。

高启财的八弟弟叫高启阳,是个做买卖人的小商人,住在勃利县的街里开杂货铺子卖烟酒糖茶,他有一个女儿,与他家来往的不多。

高启财 一个弟弟是九弟弟高启先,他是个木匠,有手艺,住在勃利县缸窑沟,儿子叫高凤明,也不常来往。

不过,闲话少说,我们还是继续叙述。

年农历六月初六,恰好是虫王爷的生日,明媚的阳光撒在小河沿村东南边的八角山上,也撒满了小河沿的街头巷尾及各家园子的果树上,所有这些都告诉人们这是一个好日子。

上午9点光景,小河沿儿农民雇工高启财的妻子高宋氏在八角山下的小房子里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婴,他又白又净,脸上充满了稚气。

虽然男婴出生时一切都很顺利,但这个新生儿的命运却没有虫王爷的命好,等待他前面有许多不可知的事情,这个人就是高小——高俊峰。

农民雇工高启财当时的心情相当复杂,喜悦中又带着焦急。他喜的是高家终于有了传宗接代的人,急的是他要继续常到外面打短工养活这新添的一张嘴。

高启财和高宋氏除了这个新生的男婴,还有一个3岁多一点长得眉清目秀小女儿。这闺女甚是可爱,她小巧玲珑,聪明可爱,见到谁都主动打招呼,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哥哥姐姐的叫,屯里人谁见到她都喜欢,看见她大老远的都亲切地喊她高丫高丫。

现在家里再填了一个人口,未来的生活突然又好象充满了许多希望,他想,要好好活下去,多到外面打工多挣钱,养活儿子和一家老少四口,让日子过得更滋润点。

孩子出生半个月了,象其他人家一样,农民雇工高启财和他的妻子高宋氏,开始要为他们新生儿子取名字了。

因为没有什么文化,他们讨论了大半个晌午,争论得脸红脖子粗, 为孩子只取了一个既简单又好叫的名字:高小,又因为到高小这辈子范凤字,父母又给他起个字凤娄。

高小在小河沿屯南八角山下那间冬凉夏暖、四面通风、采光良好的茅草屋里,整天倚在妈妈的怀抱里,和爹爹、妈妈、姐姐玩,享受着短暂而美好的幸福时光。

高小是个苦孩子,由于家里穷,出生时上无遮风避雨的片瓦,下无立足一寸地,罐里没有一文钱,家中也没有多少隔夜的粮。爹爹高启财又成年累月在外打工,也只够勉强给全家人吃点饭而已,所以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好吃的。

作为孩子的亲娘,年轻漂亮的高宋氏甚至也不能象别人家的母亲那样给孩子置办一件像样的新衣裳。

有一天高宋氏她打开空荡荡的柳条箱,在深处将自己的闺女高丫曾经穿过的一个红兜兜找出来,套到儿子高小的身上,就算做这个孩子 的一件衣衫了。其实说是衣服,只是好听的,那个红兜兜只能替高小遮羞避丑,不至于衣不蔽体。

这样也罢,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哪怕吃不好穿不好,哪怕住着四处漏风的房子,总算是一个完整的家。

妈妈高宋氏每天为女儿和儿子讲故事,高小似懂非懂地听着,有时也学着姐姐高丫的样子一个劲地拍手。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幸福无比。

时间一晃又是第二年夏天,刚刚两虚岁的幼儿高小已经能够站起来在地上摇摇晃晃走路,并且跟着姐姐学会叫着爹爹、娘、姐姐这样简单的称呼,一家人自是高兴,因为他给家里带来了欢乐。

高小很聪明,吐字说话干脆利落,不像他爹那样口角不清。

姐姐高丫还发现高丫干什么都用左手去做,便给他起了一个左劈来子的外号,还对妈妈说:“娘呀,我弟弟和我不一样,总是用左手拿东西,他怎么不用右手呢?。

高宋氏在一旁说:“这有什么不好,左撇子聪明,我儿子高小长大一定会有出息。”

在一家人欢声笑语谈天说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正有一场灾难在前面等着他们,很快会让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幼儿的生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颠覆,他那短暂的幸福时光即将成为过去。

这场不期而遇的灾难即将夺走一个不到二周岁的幼子高小的短暂美好时光,也让全家的幸福团圆生活一扫而空,走向噩梦。高小将告别衣食无忧、幸福甜蜜的生活,并被剥夺其码的生存权利:他再不能像从前一样每天继续躺在娘的怀抱里又玩又乐,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安心无忧、大口大口地汲着娘的乳汁。

可惜,这个孩子无法预知未来,一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噩梦和危险,每天甜蜜、安详地睡在娘的摇篮中。这危险不是外面时常光顾高家小马架子窗外的狼、老虎、黑熊,还有獐狍野鹿、各种飞禽走兽,而是一些看不见的无影无形的家伙,它们比这些动物更可怕,更凶险百倍千倍。

那些有鼻子有眼的动物高宋氏只要在屋里使点动静,划根火柴,点根木棒就会使那些怪模怪样的动物吓得老远,可是那些看不见的凶险却躲在暗处,你根本看不到它们。

有时高小醒来时,会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漂亮的小姐姐,打量年轻的母亲和周围的一切,他一点不知道有多少不可知的危险等着他。

他们在小河沿屯南边八角山下小马架子住了一年的时间,因为八角山下太冷,又有动物出没,离屯子又远,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高启财举家搬到山下小河沿村南村边李家的空房子里住。

因为周围有邻居照料,高启财外出干活,不再担心山上的狼、黑瞎子、野猪、老虎的袭扰,可以放心地到更远的地方打短工了。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

年5月17日日*偷袭依兰(三姓)牡丹江江口

侵占依兰的日*在依兰城西牌楼下走过

年依兰的一场大水淹毁了日*在依兰建三江省的计划

年毕竟是一个不寻常的一年,3月9日,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操纵下,在长春成立了以溥仪为首的伪满洲国*府。

5月17日,日本关东*主力日本人趁东北*镇守依兰镇守使李杜将*派三路大*西征五百里外,保卫哈尔滨之际,派驻第十一师团主力,配备六个船团和伪江防浅水舰队突然偷袭了毫无防备的依兰码头。日本*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蜂拥而上,突破留守部队建立的防线,冲进依兰城内,占领了依兰。

日本人非常了解依兰的历史,知道依兰名气很大,在清代、金代时管辖着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有“小小的佳木斯,大大的依兰城”的说法,所以相中了依兰这块宝地,要在依兰建立三江省。但那年夏天依兰牡丹江一场突发的水灾,淹没了大半个依兰城的街基,破坏了日本人在依兰建三江省省会的计划,于是把三江省会建到东面里处的佳木斯。

祸不单行,在国家民族遭到了不幸的同时,一场意想不到的天灾人祸也悄悄地降临到高家。

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永发小河沿一带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但是雪过之后,高启财清扫自家院落的雪,又带着工具出去打短工去了,一切平安无事。

十二月份下旬,依兰街里杨家有活要干,农民雇工高启财一大早就带着五岁的女儿高丫出发了,他在做工的同时,要带着女儿高丫看看依兰城。不想这天傍晚依兰一带便遇上了一场久逢不遇的大雪,这一下就是一连三天。

大雪吞没了整个小河沿儿屯,也封锁了通往县城和乡间的所有道路,到处都是一片银白,远处的山岭和近处的原野连成了一片,许多人家的房屋被雪堆成了山,只剩下一个尖尖屋顶。

高宋氏那年22岁,面对这样一场多年不遇的大雪,她并没有害怕,尽管她患有严重的妇科病,弱不经风,但身边那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却给这个本来禅弱多病的母亲无穷的动力和力量。

高宋氏和儿子高小尽量躺在被窝里不动。她觉得自己要尽量保持体能,减少运动,就能让孩子不至于冻坏,存活下去。她深信丈夫和女儿现在正在拚命地从县城往回赶,迟早会回来的。要是万一自己真的不行了,他们一定会照顾好孩子,不至于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冻死饿死。

但是,蜷缩在漆黑一团的屋子里,高宋氏还是显得手足无措,感到有些迷茫。丈夫女儿已经走了二天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想丈夫高启财一定知道自己和高小现在面临的危险处境,会从外面立刻赶回来,救她和孩子,他和女儿一定会马来西不停蹄地在回家的路往回赶。

屋里的柴禾还能够烧一阵子,但是她舍不得动。她觉得这些柴禾要到关键时刻才能去烧,现在屋子里还算温暖,还不需要取暖。

由于雪下得太大,家里的门和窗户已经被雪阻得严严实实。她们躺在黑暗中,甚至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

高宋氏虽然年纪轻轻,却得了很重的妇女病。因为家里穷没钱治病,她就这样一直着拖,身体整天没劲。现在经过几天的折腾,再加上又冷又饿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摸索着走出里屋,尝试着去推外屋的风门,但是那门像被人焊住似的一动不动,她只好将手缩回来,走回里屋。

屋子里最初还算温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有些阴冷下来,冷风从屋角一阵阵袭来,让人不寒而粟。

高宋氏觉得是时候了,应当将 一点柴火点着,给屋子取暖,于是她从炕上站起来,穿上鞋,再一次走向外屋。

外屋里还有一小堆柴禾堆在灶坑旁,为了让仅仅一周岁的还没有断奶孩子不至于冻死,她摸索着将那堆苞米杆放进灶坑里,顺手抓起放在锅台矮墙上的洋火,点燃一把苞米杆,把火笼上,让火四处漫延开来,然后扔进灶坑。

屋子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升高,渐渐地变得温暖起来。

这时她想起放在锅台盆里那块剩下的半张玉米饼,她将饼子放到锅里腾了腾,看见热了便从锅底拿起来。

她本想给孩子吃那块玉米饼,但她突然想到儿子只是吃过自己的奶水,还从没有自己吃过饭,便想还是自己吃下去,自己有了奶水然后再去喂孩子。

这样想过,高宋氏便借着灶炕里通红的光线,顺手抓起葫芦瓢,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高宋氏知道只要自己喝水就会有奶,只有奶水,孩子就饿不死。

她喝过之后,将葫芦水瓢轻轻地放到锅台上,一边看着灶台里的火慢慢暗下去,这才回到里屋继续躺在下去。

高宋氏知道烧的这点柴火足够维持一天,孩子和自己不至于冰死,而且也有奶吃,到时候一定会有好心人来帮自己在房上挖雪,丈夫和女儿不久也会从远处赶回来,帮助他们母子俩度过这场劫难。

高家是在秋天从八角山下搬到小河沿村南边的一个马架子里来住的,时间不算长,但因为都是一个村的,贫农雇工高启财又好帮助大家,村民和高小一家四口混得非常熟悉,一点不陌生。

最初发现她们家房子被埋在雪中的是北边后院姓王二哥家。王二哥挖开了自己家的门,看见远处高家小马架子已经被雪压在下面,想到高三哥常年在外干活可能不在家,家里可能只有他相依为命的妻子和孩子呆在家里,猜想高家三嫂一定碰到了麻烦,便和儿子拚命地往前挖。

他们爷俩整整用了一上午光景才挖到高家的小马架子上面。

等王二哥和儿子从房上挖出一条洞打开房门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看见年轻的高宋氏几乎把家里所有的麻花被和自己身上的棉袄全脱下来裹在幼小的孩子高小身上,自己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旧秋衣,那个还没有断奶的一岁多的孩子还趴在他娘身上吃奶,一边吃一边用发颤的声音一声声地喊着娘娘。

他们走上前去,一个叫三嫂子,一个喊三婶,可是没有人应声。

王二哥上前跨了一步,用手去拽她,发现高宋氏的手脚早已冰凉。可是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没了气息,还在她娘身上找奶吃,依旧用他那微弱的声音喊着:”娘,娘,娘”。

两个大人看见这场景止不住泪如雨下,哭出声了。

“高三嫂子呀,你怎么这么傻呀,咋不多盖上点,不多穿一点呀?”王二哥痛哭流涕地说。

他在哭过之后,赶紧将孩子用被子左一层右一层包裹起来,然后转过身来对儿子说:“快,承子,你三婶已经不行了,快救孩子,快。孩子要紧,别把孩子再冻死!把被子裹紧了,别让孩子冻着。你先跳上房去接孩子,我在下面往上递,快!”

农民雇工高启财和女儿高丫是在当天下午赶回来的。

高启财看见自己的妻子安祥的躺在里屋的炕上,跟睡着似的,有些痛不欲生,在地上捶胸顿足,用手一个劲摇着已经凉透的妻子。

他恨这场没长眼睛的大雪,恨自己没有早点回家,被雪隔在道上不能动弹,这么晚才赶回来。

他跪在炕上紧紧地抱着妻子高宋氏开始变得僵硬的身体,久久不肯站起来。

高丫趴在高宋氏的身上也哭成个泪人,她虽然比弟弟高小大三岁,还是个孩子。但是她比弟弟懂了许多事,她知道娘不在了,自己和弟弟高小一下子成了没有妈的孩子,她不知道今后自己和爹爹、弟弟怎样过,将来会怎样。

她一个劲地哭着说:“爹爹,娘不要俺们了,娘不要俺们了,我想娘。我要娘。”

高宋氏是在第二天上午雪停了之后被埋在腰屯东南八角山上迎着太阳的山坡上,虽然小河沿离东南的八角山只有三、四里路程,由于大雪封山,原先的路都被大雪封死,没有了路,马车拉着高宋氏的棺材从小河沿到腰屯南边的陈家泡子过河上了山,足足用了一上午。

他们从陈家泡子那儿过了河,到了八角山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屯子里送葬的人清除了山上一人多高的积雪,然后用镐头在山坡上刨了一个坑,将高宋氏薄薄的棺材抬下来,埋上土盖上雪,就算安葬完了。

村上的人后来说,高启财的妻子高宋氏是被冻死的,也有的人说高宋氏是饿死的,还有的人说是病死的,因为她有严重的妇女病。

高小对从前的事好像有些记忆,或许只是听别人说过,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一样。他时常梦见自己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吃奶,时常梦见走在路上被狼追,自己在噩梦中惊恐万状地醒过来。

不管怎么说,那个冬天农民雇工高启财的儿子和闺女高小、姐姐高丫突然成了没有妈、没有家的孩子,从此两岁的高小和五岁的姐姐高丫与爹爹一起开始过起漂泊流浪的生活。

因为从小就失去了娘,高小不知道什么是母爱,他爹爹高启财又当爹又当娘,将他和姐姐高丫一把手拉扯大。他们一家三口一年四季东奔西走,劳累奔波,相依为命。

高小和高丫能够活下来,全靠小河沿村里人的接济和怜悯。

有时高启财看见自己的儿子高小因为肚里没食,饿得直皱眉头,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转,他想要是爱人在绝不会这样。

农民雇工高启财是一个硬汉子,虽然穷困潦倒,凡事不愿意求人,可看着孩子饿得那么难受,又不想让自己知道,实在没有招,他一把手将高小揽在怀里,走出马架子,把他扔到有奶孩子的人家,求人家给高小舍上一口。或者大娘大婶大姐地叫着,让人喂儿子一点米汤。

大多数的时候,高小没有任何东西可吃,常常是几天空着肚子,他的老胃病,就是从那时候得的,一犯病,就疼得 要活的,满头都是汗。

高小的娘高宋氏死后,爹爹高启财依旧东包房子西打井,以泥水活为职业,他和姐姐跟着爹爹往来于小河沿南北屯、长发、永发几个屯之间。由于没钱买衣服,高小和高丫的衣服都是东家一块破布,西家一块布头拚凑在一起的“百衲衣”。

大多数的时候,高小的身上都是光着的,到了十一、十二月还没穿上一件真正的棉衣。

他爹高启财穿着带大襟儿的棉袄,平时走到哪里就把他往衣襟里一塞就带到哪里,后面跟着姐姐高丫。

农民雇工高启财当时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外出打工时往往怀里抱着一个光着腚子还在吃奶又吃不上奶的儿子,手里领着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姑娘,一家三口无依无靠,饥一顿饱一顿,非常可怜。

为了养活他们小姐俩,他到哪家干活,就把高丫和高小往人家炕上一扔就不管了。

人家看他小姐俩可怜,就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被子盖。有时候碰到心善的东家,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给他们姐弟俩一件破衣服穿。

高小三四岁的时候,他爹高启财在地里铲地,就把他往地头一放,然后闷下头去铲地。铲到中间,就把他抱到中间,铲到头再把他抱到头儿。

他爹高启财不愧是个硬汉子,不干是不干,干就风风火火,为了两个没娘的孩子有口饭吃,他每天拼命地干活。

高启财没事好推牌酒,要是在谁家有耍钱的,他准会让高丫到外面找小孩玩,然后自己把高小往怀里一揣,推门便走,玩个痛痛快快。

高小穿开裆裤以前,在小河沿和腰屯儿,大地主小地主,各家各户,家家的饭他和姐姐、爹爹都吃个遍。他和姐姐跟着爹爹东家走西家串,走到哪儿就干到哪儿。整个童年他和姐姐就是和爹爹一起这样度过的,没有欢乐,只有饥寒交迫和苦涩。

年日本继续向中国东北派驻开拓团,进行移民占领计划。 批开拓团最初是在桦南、依兰城南永发一带进行的。“开拓团”强占或以极低廉的强迫收购小河沿周围农户的土地,然后再租给当地农民耕种,从而让他们失去土地,四处流离或在日本人组建的“集团部落”中忍饥受饿寒。冻死饿死的人数不胜数。

当时日本采取“分村分乡”移民方形式,即把日本国内一个村或乡作为“母村”从中分出部分农户组成“开拓团”,然后移到东北后组建一个“分村”或“分子村。”分村分乡“逐渐成为日本向东北移民方式。

小河沿的人当然不知道日本人要借移民改变东北的民族构成,造成日本人在东北地区的人口优势,反客为主, 达到霸占整个东北的狼子野心,他们只是把日本开拓团实行的收购占地称为“归大屯”,以为日本人各处建红部,把中国的村子叫一部落,二部落,一号二号什么更名更姓,只是为了防范抗联进攻采取的一种办法,不知道日本人的野心大的无边无沿。

小河沿村南腰屯的村民陈广海原本在村东南陈家洼子有几十晌好地,因为土匪梆票,日本人强买强卖,再加上有病,其他叔伯兄弟放弃了土地到宾县等地谋生去了,只好将荒芜的土地低价卖给日本人,然后让女儿到日本人的地里打短工,挣点零花钱买药、买食品。

腰屯是大顶子山开拓团的“红部”,红部里住着开拓团经理指导员寺户启治,还有开拓团团长花田直二郎、警员备指导员佐佐木定男、农业指导员岩崎松雄等。

四户启治经理的家在陈家的后院,和陈家是邻居,四户启治有一个女儿和陈广海的四闺女陈桂芳一般大小,都是七八岁光景。

红部住扎在腰屯的时候,大顶子山开拓团红部的日本人请屯里人给盖房子。他们找来村上主事的人,主事的人又找来村上的大能人:农民雇工高启财。

日本大顶子山开拓团团部的茅草房在高启财和村民的忙碌下很快盖完了。

农民雇工高启财为腰屯大顶子山开拓团红部盖的房子

屯里人恨日本人,觉得不能让这些侵略者顺顺当当住进来,眼看天要冷了,他们决定要在火炕上做点功夫,调理一下这些日本人。于是就把拉合辫挂得稀里八登的,一捅就是一个大窟窿,一推就倒,搭炕面也不给脱坯,就用柳条子搭,往炕上一坐,就掉下去了。

陈桂芳未来的公公高启财就是调理日本人的头一个,那天他对大家说:“据我看,这些日本人想赖着村里不走,永远呆下去。这不行,要想法子让他们知难而退,离开腰屯”。

火炕终于搭完了,最初几天平安无事,可是日本人在炕上盘腿大坐,睡了几天就发生了火炕坍塌的事情,有一天坐在炕上的日本人一下子全卷进炕洞里,惊得直叫唤。

日本人都是光腚子穿大扯子,他们见炕塌了,一轰声从炕洞里爬出来,冻的咝咝哈哈的,一大帮人连忙围着屋子中间的一个大火盆取暖。

那火盆里面是泥,外面是木头刻的,这也是村里的大能人农民雇工高启财的一项发明。

日本人围着火盆取暖,刚开始那火盆还是挺热的,可是烧了一会,就慢慢地烧化了,日本人没有火盆取暖个个冻得直端肩膀。

自从那年冬天高启财在抹坑时调理了日本人后,腰屯红部里的日本人就认为农民雇工高启财不是个很好的良民,很少找他干活。

由于依兰也被日本占领,泥水活也少了许多,但是他并不后悔。

大家都到日本人的地里干活,高启财不愿意为日本人买功夫打短工,准备和高丫高小拉荒道离开小河沿儿。

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一家人三口人走大顶子山,奔刁翎,穿黑背,进林口,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了勃利县城,住到他爹高启财八弟弟的小铺里。

高小在这里遇到了许多他的长辈,他叫他们爷爷奶奶、叔叔婶子。

高家的这些长辈子隔三差五常来小铺里问寒问暖,这让从没得到母爱的、他和姐姐又感觉到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他和姐姐高丫在八叔家待着,有啥吃啥,再没有从前那样经常饿着。他和姐姐高丫害怕捱饿的滋味,再也不想过从前那种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在勃利时有一件事让幼年的高小记忆深刻,永远忘不掉,那就是跟着七叔的儿子高凤仪去念私塾了。

不过,他只念了半天私塾就不念了,因为他有些害怕那个教书先生。

那先生嘴里时常叼着一杆大烟袋,动不动拿着一个大板子打学生,打完这个又打那个。

高小虽没有被挨打,可是先生打别人时吓住了他,他就跑了,再也不敢去念私塾了。

那两年他和姐姐,还有爹爹多次去八叔、九叔家做客,东家吃一顿西家曾一顿,尽管混饭吃的滋味不好受,但他和姐姐感觉比从前在小河沿时要饭吃要好得多。那时候,高小也不知道什么是好吃,什么是不好吃,只要有饭吃,他认为就是幸福的。

他的几个叔伯爷爷都在勃利县落户。

可是好光景不长,年他的几个爷爷一个接一个死了,他爹和他们姐俩没有地方待,就结束了幸福生活,一家三口离开了勃利县,再次回到*牵梦萦的小河沿儿。

从离开小河沿,再到回来,整整有二年半时间。

农民雇工高启财回到小河沿后继续在周围村屯干零活,包盖房子,拆旧井打新井,不是打吃水的井,就是做泥水活,但日本人的活他从来不干。

高小的姐姐高丫13岁的时候去了依兰县城,住在从河北乐亭来的大好人杨老壜家,后来他跟爹爹也住进了杨家。

杨老壜儿是他爹高启财的朋友,人很仗义,也很善良,看他们家穷,姐俩又没有娘,饥一顿饱一顿非常可怜,就让他姐高丫给他儿子当童养媳。

为了让女儿不再跟自己挨饿受罪,劳累奔波,高启财就答应了这事。

杨老壜的儿子杨海,是伪兴农合作社的杂役,是当时有名的叫赙仪桑的合作社,解放后杨海在依兰县铁工厂工作。

杨家收留了他们高家三口,一家人甚是感激,尤其是高启财,儿子、女儿去了老杨家,有地方住有饭吃,开始有好日子过,出去卖功夫也就放心了,再也不用象从前那样为两个孩子操心了。

从这以后,高小和他姐姐高丫就呆在杨家里,高启财则在县城和周邻八村打零工。

那年高小已经11岁了,姐姐高丫也已14岁了,杨老壜看见小姐俩整天呆在家里,就把他们送到依兰县楚木国民优级学校去读书,让他和姐姐高丫受教育。

楚木国民优级学校是日本人在依兰城南办的学校,是一所公立小学,条件好,有二、三百名学生。那时学校里除了教文化课,搞的全是满洲国的奴化教育。曹玉玺老师是他们一年级时的班主任,二年、三年级班主任是游淑珍、吴停云老师,这几个老师教的都是国文。

由于小时没有名,上学以前人家都叫他“高小儿”,管他姐叫“高丫儿”。现在上学了,班主任曹玉玺老师要为他和姐姐取一个新的名字,让他回去问他爹行不行。

高小高丫于是回去问爹爹,他爹说:“高家到高小这一辈儿应该犯凤字儿”。

第二天小姐俩把爹的决定告诉曹玉玺老师,老师沉吟了半天,对高小说:“你就叫俊峰吧,高俊峰,字儿叫凤楼。你姐呢,你姐的名字老师觉得中间也得范俊,就叫俊英吧,高俊英”!

从此他们小姐俩就有了新名字。

因为穷,知道有人供他们上学不容易,所以姐俩珍惜进学校学习的机会,尤其是高小,上学特别努力,学习成绩一直好,是班里的优等生。他们国文学的是汉语,一个人两只手,你有我也有。他们还学算术,6年级学到分数四则。他当过班长,日语学得好,参加过母语朗诵会。

年夏天,学校在四年级挑人到广播电台去播音,12岁的高小和包凤玲、韩同珍、闫振臣四个人因为表现 都被选上,由一个叫片柳的日本教师坐着汽车领着去了三江省佳木斯。

他们用日语唱歌,用日语播音,表现的非常出色。

那首题目叫《辣椒》的歌儿是由韩同珍一个人唱的,而他们集体广播的是一篇文章,也叫《辣椒》。

让他们去佳木斯三江省播音的目的,是要通过收音机放给整个三江省各个小学校的学生听,教育满洲的学生都像他们四个一样,把日语学到家,进行奴化教育。

他们四个小学生,都是头一次出远门, 次看到依兰以外的大城市,也是 次扬眉吐气坐着汽车到了佳木斯放送局,个个兴奋不已,激动不已。在那里,高小有生 次知道了广播是什么样,知道怎样对着喇叭就能把自己的声音放出去——这也许是后来他 个职业就是从事人民广播事业,担当依兰县人民广播站站长的原因。

为了纪念这次活动,高小和包凤玲、韩同珍、闫振臣四个人在回来之前还同校长和日本片柳老师穿着校服照了一张合影纪念照。

女生韩同珍、包凤玲的校服是背带裙、大沿帽,非常大方漂亮,尤其是韩同珍,因为是个回族,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非常漂亮。男生的校服是日本兵式的战斗服,一看就是个日本小兵的样子。日本教师片柳和中国的校长穿的则是日本*府的文职服装。

他们在电台录完音,去相馆照完像,又在佳木斯三江省省会的一家餐厅里吃了饭,就风风光光、兴高彩烈地坐车回来了。

上排:片柳(日本老师)校长傅庆昌(中国)

下排:闫振国、高俊峰、韩同珍、包凤玲

高小去佳木斯播音,给高家和杨家带来了无比的荣誉,姐姐高兴,爹爹高兴,姐夫一家更是高兴,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可是,好景不长,年在他和姐姐念到三年级的时候,他姐高俊英得了一场病。她这一病就没再起来,整天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原来姐姐高俊英从小跟着爹风里来雨里去,饥寒交迫,生活条件差,吃的也不好,伤风感冒是常事,气管炎渐渐变成了痨病。

有一天半夜,姐姐俊英剧烈地咳嗽,吐血不止。高小叫来杨家的人去北当铺那家诊所找大夫。

可大夫一到杨家时,苦命的姐姐高俊英就已经成没有了脉搏,安静地躺在炕上,不治身亡,当时高俊英高丫年仅16岁。

姐姐没了,高小又失去了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每天心里空落落的,无名的悲伤和恐惧一直笼罩着他,生怕杨海一家把他和他爹给撵出去,更怕失了学,没有人供他再念下去。

那年春天他爹爹领着他回到小河沿,为他和陈桂芳完婚,想让他自己有个家,这才有了那场特殊的婚礼。不曾想,陈桂芳嫌他家穷,又跑回腰屯,他和爹爹无奈就又回到依兰。

依兰街里的老杨家的日子开始也过得艰难起来,但善良的杨海一家对他们爷俩还是像从前一样,把他爹当作亲家来处,继续让他们住在杨家。

有时杨江、杨海、杨河,他们的妹子,还有他们的老爹杨老壜买几个大饼子和他爷俩一起分了将就吃,全家人也没说出半个不字,这很让他和爹爹感激涕零。

他姐姐没有了,他爹高启财有志气,爱面子,不好意思再赖在人家老杨家,杨家一大家子人也很困难,生活也过不去。

不久,有一天爹爹从小河沿回来,想让他结束学业,跟自己四处闯荡。

高小当然要听爹的话,可他对爹爹说:“我要坚持把学读完,我现在一共念了五年半,优二念了半年。再有半年就毕业了,我要把书读完再跟你回去。”

优二相当于现在的6年级,初级学校,不用拿钱念书。那时候,优二就是知识分子了,按照现在的话就是高材生了。当时他一心一意学好日语,就是想谋个职业,学不好,就混不到饭吃。

就这样他爹又回小河沿一带打零工,而他则继续留在县里,坚持求学。他认为没有毕业,拿不到毕业证不行。

为了继续生存下去,又能够坚持学业,把书读完,同时不给杨家添乱麻烦,无奈之下,他到处找活干,终于在依兰的荣家店找了一个安身和吃饭地方。

荣家店是车马大店,店老板可怜他,就收留了他。他喜出望外,开始在荣家店当先生,白吃饭白干活。

他白天念书到学校,晚上回来写店簿,写完店簿再送店簿到派出所,回来住在荣家店。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又念了半年书,曳死曳活对付到光复年8·15解放,总算求下了六年学。

光复了,依兰街上却很混乱,大家都上日本人的仓库去拣洋捞、抢大米,而高小却到仓库里拣纸片准备学习用,继续很有耐用心地在优级二年读书。

那年夏天他爹高启财去乡下打短工,很长时间没有回来,就他一个人在街里混。秋天,他还在流浪困苦生活中念书,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饭吃,经常是饿得头昏眼花,饥肠辘辘。

不久日本人办的楚木学校解散了,苏联飞机从西江沿那边的天空飞来,又扔炸弹又撒传单,“亚洲”号船上坐满逃跑的国兵、伪*也被炸沉了,国*溃逃顺着江沿往街里跑,老毛子的飞机用机枪扫射,突突死许多人,大街上到处都是死尸,非常恐怖。

日本人的小孩子都被扔到了大道上哇哇乱哭,他亲眼看见苏联红*的飞机扔炸弹,扔到了房屋上炸死了好多人,死人肠子都挂到了板障子上。那一阵子整个依兰街里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世界。

他在店里每天勤勤肯肯的干活,可是店东家的小孩却总是打骂他,他受欺负又不敢吱声,更不敢还口还手,挨打受气,非常窝囊,只好辞去店上的活,跟着他爹高启财回小河沿去了。

他爹高启财回到小河沿,想到陈家的媳妇,他们在老房子里呆了一会儿吃过饭就直接去了陈家,这才知道早在去年,年9月15日,陈家当家的,他的老朋友陈广海就因为伤寒已经不在。

高启财心如刀割,向陈王氏问清陈广海坟的地址,回到小河沿就带着高小朝村西沟坎子那边磕磕拌拌地走去。

他和高小来到陈广海的坟前,对高小说:“高小,在你岳父的坟前跪下,给你岳丈磕几个头,也算不枉你们爷们的一场情份。”

高小于是就在陈广海的坟前跪了下来,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当当姗响。

高启山随后也在陈广海的坟前跪下来:磕了三下头,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老哥哥,我和孩子来看你来了。我来晚了,在外面干活,没有为你送行,也不知道。我没想到你走的这样早,这样快,一恍就是阴阳两隔。我以前跟你定的娃娃亲现在还算数,我看你闺女现在越发出息了,也越发厉害了。不过这次还好,她没有出来打我家高小,看来她也大了懂事了。过两天我们还要出去打工,我们要多挣钱,回来就娶你闺女,让他们把婚事办完,也让你我的心愿了却。老哥哥,我们走了,我们还会回来看你的。”

年冬季,高小随同父亲到江北巴兰河套子房去喂马当了马夫,猫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光复后的第二年,高小已经是16岁了,可是因为没地方去谋生,只好又再次回九区小河沿,这次他们没有在小河沿住,而是在腰屯屯中间炮台一旁的一所草房里住了下来。

农民雇工高启财和他儿子最初在永发东边的合发屯、操家屯打井,盖房子找活干。后来,三大爷来了,在小河沿办起学堂教书。他有时候跟爹爹干点零活,有时候跟着三大爷念书。

三大爷高启宽很喜欢他,认真地教他,他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认真对待每一堂课,学到在伪满学校学不到的东西。

因为年纪小,他几乎没有什么*治主张和思想,光复的时候,也不知咋回事,但他知道小日本子战败了,中国人自己说了算。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埋头学习,认真干活。他有时在村上会碰见他的媳妇,可是他依旧害怕她过来打他,躲得大老远。

那时候依兰城里和小河沿一样很乱,国民*和共产*角逐日本人留下的乱局,在依兰争夺天下。国民*到处宣传中华民国的好处,共产*则在街上宣传共产主义思想。依兰的人那时不知道国民*好,还是共产*好;是毛泽东好,还是蒋介石好,标语满街,他也弄不清谁好谁坏。

不管怎么说,小河沿是高小的根,母亲的坟埋在那里,还有他那个不喜欢他和他爹的厉害媳妇,他只想守在那里,陪着母亲,守着自己的家。

他和爹高启财回到小河沿再一次过起那种飘荡的生活,他爹没事的时候还喜欢和人一起推牌酒。只是高小这时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光着屁股的高小了,已经上了优二,不再和爹爹在一起看牌。因为他是村里 上过优二的人,也因为三大爷在村里教书的缘故,村里人都高看他一眼。他有时跟着爹爹干活,有时上山给人放牛放羊。

在山上放羊的时候,他时常会想起自己的娘。他不知娘的坟埋在哪儿,向好多人打听,他们都不记得了,毕竟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问父亲他也说不清,只说娘的坟是在年那个冬天埋在小河沿南边腰屯东南的八角山上。

有几次他在腰屯东南山上放牛的时候上山四处寻找娘的坟墓。八角山和北面长岗子山之间上倒是有几处坟,却不知哪个是。

他有时徘徊在那几处坟边长久地望着,寻找当年的珠丝马迹,因为他听爹爹和邻居说娘是在那个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硬拉上山的,埋的不深,棺材料又薄,十多年了一定烂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天上山放羊的时候,他有意走到一处背静的地方,果真找到一处坟堆不大,塌陷下去,露出白骨的坟垠。

他蹲下去用手捡出几片骨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流下来。

那天他手拿着几根骨头,躺在山坡上,开始哼哼新学来的小白菜:

小白菜呀/地里*呀/三两岁上没了娘呀/跟着爹爹/好好地过呀就怕爹爹/要后娘呀娶后娘呀/三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小白菜呀/地里*呀/三两岁上/没了娘呀/跟着爹爹/好好地过呀/就怕爹爹/要后娘呀/跟着爹爹/好好地过呀/就怕爹爹/要后娘呀/亲娘呀/亲娘呀

他唱着唱着,眼泪便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个苦命的放牛娃高小,后来凭着他不怕吃苦,勤学好学的坚韧精神走上领导岗位,成为威名远扬的三江四大才子,成为小河沿、永发公社人的骄傲,三江平原群众送号他为“三峰一汉”,不光在依兰出了名,在整个三江地区也榜上有名。

虽然表面看,公社书记的大名满天下,风光无限,可他苦涩的身世和不解的悲情谁也不会真正体验得到。按他的话讲,他这一辈子,“苦”比*莲,苦海无边,他一回忆这些往事,就有些不堪回首。

现在他再一次梦见在睡梦中多次出现的场景:他看见一个孩子在母亲身下爬出来,还看见母亲安然入睡的神态。他好象知道那是自己的母亲,他用细小的嗓音轻轻地喊那两个刚刚学会的字:“娘,娘。”可是,那个被他称做娘的年轻女子,却依旧无动于衷。

他不知道自己的亲娘为什么不答理他,感到肚子有些饿,想吸吮娘的乳汁,可是娘的乳峰已经冰凉了,和那又黑又冷的屋子一样。

后来他好像走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上,又看见了那条在梦魇中多次出现的阴险的狼。那条狼时紧时慢地紧跟在他的身后,穷追不舍,夜幕中一双幽灵般的眼睛放出荧荧的绿光。他手中依旧拿着那根打狗棍,可是这时他的手脚却不能动弹,一点也不听使换,眼看着那条狼就要扑上来,他惊恐万状地大叫着,“哎呀,哎呀!”

“快把你爸拍醒,他魇着了,肯定又是梦见狼在追他”,躺在一旁的陈桂芳冲那几个围在三儿子身旁的姐弟喊。

二女儿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叫睡“魇着”的爸爸,她看见睡在妈妈一旁的爸爸,一只手正压在胸脯上,连忙将他的手从胸口拔楞开,用手使劲推搡着正在睡梦中惊叫的父亲。

“哎呀,哎呀,”父亲高俊峰从梦中猛地醒来,一边从炕头上坐起来,一边对众人说,“又梦见狼在地垅沟里追我,怎么甩也甩不掉。”。

他看见几个孩子正围着那个刚刚降生的孩子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有儿子了,高家又有传宗接代的人了。他用手揉了几下睡眼惺忪的眼睛,探着身子,看着一旁新出生的孩子。

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被他的喊声惊醒,嘤嘤的哭着,奇怪的是他看见他的爸爸在一旁瞅着他,突然停止哭啼,长久地看着那个正在端祥自己的人,突然破啼为笑。

几个孩子被这奇异的景象给惊呆了,他们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起惊叫着:“小弟弟笑了,小弟弟笑了!”

七点钟的时候,大家吃过饭,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家里只剩下二小子、老姑娘、陈王氏、陈桂芳,还有那个新出生的孩子。

太阳徐徐上升起,到了中午时光,地上的雪开始融化,漫漫地汇聚成水流,顺着边沟大壕流走了。

到了下午时分,田野里恢复了原有的生机与活力,绿油油的小草随风飘舞,路旁篱笆上野花朵朵,燕子在房屋田园间四处盘旋。

树木上绿叶青葱,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年的春天开始了。

第三章八角山下陈家洼子——陈家高家不解的姻缘

陈桂芳坐在炕里的窗边看着东窗外长岗子山上漫山遍野盛开的杏花,身子倚在窗台上,往事便扑面而来,以至于她忘记了夹在手指缝中还在冒着烟的纸烟,陷入思索当中。而越过窗门,下午的微风正在园子里的樱桃树下欢快的跳舞。

在这样一个清风和煦,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高家和陈家过去。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

陈桂芳与高俊峰的年轻时代

多少年前,大约是年高俊峰7岁的时候,有一天他爹农民雇工高启财、去到小河沿南边的腰屯日本人开拓团红部所在地陈广海家卖功夫。做完活后,高启财跟他的朋友陈广海家里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扯上了近乎,两个老爷们喝红了脸。

在酒桌上,高启财见陈家姐妹个个生得如花似玉,又看见陈广海8岁女儿陈桂芳和7岁儿子高小在地下玩得挺高兴,突然想到一件事。陈家是一个地地道道过日子的人家,他见眼前这个七八岁的小女儿机灵可爱,又和自己的儿子岁数不相上下,觉得她和儿子挺般配,便对他朋友陈广海说:“大兄弟,我看你家姑娘挺多,正好我家有这个儿子,咱们噶亲家怎么样?”

“是,我家姑娘挺多,那个炕上躺着的病号是老二,在地上烧鸡端菜跟你儿子玩的是老四,那个在院里玩的那个是老姑娘!”

“那,这个姑娘几岁了?”高启山指着站在地上的小姑娘说。

“哦,高三哥,你说的是四姑娘,她今年8岁。别看她年龄小,可是我家的大能人,家里的什么事都由她跑。”

“是吗,是个小能人!那咱哥俩说好了,你别嫌我穷,我看你们也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我就要你这个四女儿和我家高小订婚,咱俩噶亲家,怎么样?”

“行,我看你也是性情中人,直来直去,不藏着揶着,没有什么花花肠子。行,咱哥两一言为定,给他们定了!”陈广海大腿一拍,于是酒桌上定了他们的命运,俩好嘎一好,成亲家了。

后来,他爹农民雇工高启财回到小河沿腰屯,看见孩子已经大了,自己整天在外边没有人照看也不是那么回事,突然想起从前那桩亲事,吃完饭后就向南边屯中心的陈家走去,去找陈广海。

他来到陈家,一进屋就对躺在炕上生病的陈广海嚷着:“咱俩从前给孩子订亲的事还算不算了?”

躺在炕头上的陈广海一边从炕头上爬起来,一边有气无力地说:“算呢,当然要算!”

“那好,我儿子高小这回出息了,刚刚从县里念书回来。他在街里日本人学校念国高,门门功课都挺厉害,还代表楚木校跟着校长到三江省省会佳木斯去播放《小辣椒》,也算学业有成。现在日本人败类了,学校也*了,他回来没事帮我干活,给人家放牛。可他不会总这样,国家需要他这样有文化的人,老陈大哥,我敢跟你打*,要不了几年,我儿子高小就会有大出息了。老陈头,咱们赶紧把婚事订下,免得你后悔!”

“行,订就订吧,反正我这身体已经这样了。”

“唉,老陈,你咋的了,得了什么病,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老病,不碍事,没事。”

“哦,那咱们那天摆上几桌,把他们的婚事办了,也算了却咱们哥俩的一桩心事。”

“行,那就这样定了”!

那年月,因为穷,男女双方大多是大人们给捏合的包办婚姻,缺乏感情基础,许多人穷人家的儿女即使不同意,也没办法,她们会像抓猪似的被人抗走了。

但是陈桂芳却是一个敢干抗逆的人。陈桂芳非常讨厌高小,知道了高大舌头家就是她婆家的时候,变得跟像仇人似的。只要她看见高小,就拼命的打他,见一次打一次,吓得高小不敢出屋,直往大人身后钻。

高小那时特别的熊,胆子小,一天到晚不出声。陈桂芳可是非常的蝎虎,只要他们爷俩来,大人就得赶快出来看着她,要不,陈桂芳就会瞅准机会跑出院子揍他,往死里打,一点都不留情。

她爹陈广海一看她太厉害了,就说给她退亲。可是高启财却不肯,说:“大一大看看吧”,就这样他们的娃娃亲一直没有退成。

高启财根本就不想退,陈桂芳就特别咯硬高小他爹,恨他是个大舌头,恨得咬牙切齿,要不她怎么会跟了高小?

陈桂芳从小就讨厌他们爷俩,她爹陈广海碍于面子到底没有给她退婚。为了这,陈桂芳到今天还恨自己的爹。

年的春天,在双方家长主持下,高启财在小河沿屯摆了几桌酒席,就算是给儿子高小和陈桂芳办了婚事!”

但是婚礼进行得异常艰难。陈桂芳是四邻八乡出了名的厉害主,方圆几十里没有不知道她的。她胆大,有主见,土匪、胡子和日本人他一盖不怕。她不同意爹给她订的婚事,可是又不想让爹爹伤心。

那天高家送来了几件像样的衣衫,陈家的几个姐妹都从街里四乡赶来捧场,可是谁知道这时,陈桂芳找到一把剪子“咔咔”几下,就把那几件衣服裁得乱七八糟,把姐妹们吓得直张嘴。

原来陈桂芳嫌衣服长,她剪了衣服也是想破坏这场包办的婚姻。

高启财来迎娶时看见自己的儿媳把衣服裁了,也给吓着了,因为那是他跟有钱的老李家借来的,可他到底没有敢吭半声,眼瞅着儿媳将自己借来的衣服一剪子一剪子给绞了。

不过,这并没有动摇高启财的决心,他早就知道儿媳厉害,可人是正经八百过日子的人,他就是照这样给自己儿子找的。不管怎样,那场仪式还是有板有眼进行下去。

14岁的陈桂芳那天带了两朵粉色的花,头上挽的是两个抓鬏,在耳朵旁边,很是漂亮。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旗袍,腰条苗条适度。她当时不知道这旗袍是借老李家大姐家的,一剪子下去给改了,还有一件是蓝士林布的,她没穿。

她绞完衣服,还是死活不跟着走。

她老叔叔家大姐的爱人李宏恩看见高小急得手足无措,时间也不早了,便硬把自己的小姨子像抓猪似的抓到马车上,几个人轮番看着才来到小河沿。

小河沿离腰屯也就二华里远,可这二里地的接亲路竟然足足用了二个时辰。

陈桂芳去了小河沿也不拜堂,好像结婚跟她无关似的。

高家新房是借的,又破又旧,一铺炕上在中间拉上一条毯子,他公公在炕头,她的丈夫在中间,她在炕捎。两条被子也是跟村上人借的,一条是线绨的,粉色的,一条是蓝色的麻花被。就连结婚的衣服都是跟人借的。三天以后,被子还回去了,衣服也还回去了,真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陈桂芳一看日子没法儿过了,一怒之下,就又跑回了腰屯儿。

第二天,高启财领着儿子去腰屯接跑掉的儿媳。可是没想到,陈桂芳着实的厉害,看见自个儿子高小,冲上前就抓住他的头发往死里打。他们去了几次高小都被她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陈桂芳认为高家太穷了,不量般的穷,可以说家徒四壁。更主要的她没有看上高小他爹。他爹说话绊绊磕磕的听不清个数,可是特别的能说,一天到晚不住嘴地说,别人都叫他高大舌头,她讨厌他。

这以后,高启财怕出什么意外,到陈家的时候,都让大人看着,毕竟有老人在,陈桂芳不敢怎样,要不然,一个冷不防,陈桂芳就会蹿过来,把他儿子打得鼻口蹿血。

没办法,他们只好又跑回小河沿,后来高小又跟着爹爹去依兰街里和巴兰河等地打工,四处游荡,而陈桂芳则继续住在腰屯,持候老母亲,照顾幼小的弟弟妹妹,她不放心老母亲的家。

陈桂芳结婚后的那年秋天,她爹陈广海就去世了。

陈王氏不走道,拉着孩子自己过。陈王氏是小脚,不能出力,家里铲地、秋收剥苞米,所有的体力活都是她一个人承担。秋天收拾地里的苞米拉回来,搓了,炕干了;谷子推光米,七月份打完柴火,晒干,拉回来上垜,全都是她的活。原来不会赶车,现在她也学会了。

高小后来和他爹在她爹死后的时候来过一次她们家,这一次陈桂芳没有赶他们,也没有揍他,因为她看见自从高小上了依兰街里的楚木校,比以前出息多了,穿得不象从前那样嘞了嘞得,有点顺眼了,不那么让她讨厌了。

她知道高小自二岁时小就没了妈,是个苦孩子,怪可怜的,有几次她上八角山菜野菜的时候有意四处寻找婆婆的坟。

她听说婆婆被埋的时候正赶上大雪封山,没有埋多深,棺材又薄,可能就是她看到的那个塌陷下去的坟,她为此在婆婆的坟前驻立了许久,还采了一把野花去祭奠从未谋面的婆婆。

陈桂芳结了婚不回去小河沿住在腰屯,除了怄气高家穷,讨厌高小他爹,更主要是惦记小脚寡妇妈的家。只要她在家里,老妈就会要米有米,要柴有柴,所有的活都由她一个人干。

陈桂芳不知道如果没有她,妈妈的日子该怎么过,不懂事的妹妹弟弟谁来照料?没有粮的日子怎么过?虽然日本人走了,山上的胡子和国民*再来抢东西谁来管?

而这时的高小虽然成了家,却依然和他爹一起四处奔波,过着在流浪的生活。

年10月,秋天小河沿东边的长岗子、东南的八角山和南边、西南大顶子的五花山变得出奇的好看。这时地里的庄稼都快收割完了,大顶子山上却又闹起了胡子,隔三差五就进村骚扰,屯子又开始乱了营。

山上的土匪有杜芳田,有挺进*的张黑子、于庭州好些伙,这个队来那个队走,走马灯似的,他们到处抢夺打骂群众。

这时候,高家两个光棍日子更不好过。

高启财每天还是在小河沿、道台桥、杨家烧锅一带做泥水活,在乡间奔走。

有时他还要在依兰街里和道台桥办事儿干活儿,四处盖房子、打井,方方面面的消息比较灵通,什么事情他都先比别人知道,又爱说话,平时嘴也不闲着,东来西往的小道消息都知道,大家有什么事都喜欢向他打听。

可是因为消息灵通,好说,爱说话,结果,祸从嘴里生。

小河沿这个地方,在大顶山下,人口比较密集,共产*抗联来过,国民*挺进*来过,山里的土匪也来过,你来我走,都把小河沿作为落脚点。

腰屯距离小河沿只有2华里,土匪去小河沿绑票、抢粮、抢东西,没有放过腰屯的。共产*的部队在山里剿匪,土匪一听见八路*来了,就像看到了克星,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家在腰屯原来是大户人家,有车有马也有地,每次胡子绑票首当其冲,她们家被胡子几乎给抢光了。山上的胡子三天不来,两天早早的准来。

有一天国民*挺进*在大顶子山的胡子头于挺州带着队伍来到小河沿要抓人,他们要抓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高启财,因为有人举报说高启财是八路*的探子。

高启财听到风声连忙领着儿子跑到新发屯,一边还帮着人家割谷子,结果还是走漏了风声。

于挺州听到报告,就到新发把高小他爹抓去了,吊打非刑,浑身是伤,把高启财打死过去好几次,他们还声言要整死他。

多亏高启财在屯子里平时有一些拜把兄弟出面,说他就是爱瞎叻叻,是有名的高大叻叻,一个卖工夫的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八路*探子。

于挺州半信半疑,就在10月5日这天把高启财给放了。

他们爷俩不知是谁告的密,后来怀疑可能是陈桂芳因为对他们不满告了他们的状,说高启财是八路*的探子,她恨不得把他们爷俩祸害死——当然这只是他爷俩的瞎猜测,因为他们找不到这屯子里还有谁这么恨他们。

他们爷俩原本想在家里好好呆上几天,过完仲秋节再走,可八月中秋那天傍晚,天刚黑,一轮圆月才爬上半空,他就突然听见村头外狗咬马叫,又听谁喊了一声胡子来了。

高启财觉得大事不妙,怕于挺州再回头来抓他,领着儿子高小钻出日本的炮台照着道儿就仓惶北逃。

他们原本从西面沟坎子那绕道跑回腰屯陈家躲一躲风头,毕竟俩家是亲家,陈三嫂看在她姑爷的面也不会不让他们呆上几天,或许他们还能动员陈桂芳跟着他们 。可他们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陈桂芳不会跟他们跑,还会留在腰屯她娘家。

他们也不敢轻易投奔她家,怕她瞧不起他们,打骂他们,陷害他们,哪里还敢在她面前出现?

他们在半路上讨论了半天, 认为没有地方可躲,就一直朝东北边有*府的地方跑去。

一轮明月挂在高空,清亮亮的月光下到处都是黑色的影子,他们看什么都害怕,一点动静就会吓得他们毛骨悚然,草木皆兵。

虽然解放了,依兰的民主*府还没有来得及改天换地,被日本人和土匪烧毁的房子东一座西一座,一眼望去一片凄凉和萧杀。

高启财和儿子高俊峰带着满身的伤,忍着痛疼,一步一哆嗦地拼命地跑。

在明亮的月光下面他们跑得很快,路过了新发屯也没敢呆上一分,淌过了小河沿河一直往东面的韩家洼——道台桥跑去。

他们从腰屯日本子炮台一直跑到了头站刘兴武家,高启财实在抗不住了,就和儿子在刘家住了一宿。

虽然刘兴武是高启财磕头弟兄,但他们爷俩怕给刘家添麻烦,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趁着没人看见离开了头站,向道台桥方向走去。

高小知道共产*已经接收了道台桥,在那里成立了区人民*府,还有共产*的区中队,刘瑞峰是区委书记,刘永庆是区长。

他下定决心去道台桥是想当兵,因为他听说那里正在招兵。他想如果自己能当兵,不但能维持生活,还可以替父亲报仇。

他满心欢喜地找到了队伍,以为有指望了,可是人家嫌他年纪小硬是不要他。

他希望落空了,又举目无亲,无处可去,感到走投无路。这时他们爷俩已经身无分文,没吃没喝,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们心惊胆战地躲在一家的小旅店里好几天,高小怕他爹死了,没人管他,更怕被人看见抓住他爹打死。

眼看他爹高启财的伤口一天天在发炎,伤口越来越浓肿,却没有一点发儿去医治,高小感到前途一片渺茫。

依兰 古桥:道台桥

年武工队员:于海涛、高俊峰、祖玉海在道台桥上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天高小在道台桥的街上愁眉不展地闲荡,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面一晃而过,好像是在楚木校念书时候的班主任曹玉玺老师。

他于是追过去,大声喊道:“曹老师,曹老师!”

曹老师回过头来看了一下,一眼认出了自己昔日的学生,很吃惊地问:“高小,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小听见老师喊自己的名字,眼泪在眼圈里流个不止,就对老师说:“前几天我们在小河沿儿,胡子于挺州把我爹抓去严刑拷打,硬说我爹是八路的探子,要整死我爹。我们没地方去,就跑到了这里躲着。我本想来当兵,可是他们嫌我岁数小,没有人要。现在我爹呆在小旅店里,伤口还在发炎,却没有钱去治,我和爹已经两天都没有吃饭了。”

曹老师听他这样说,就安慰他说:“孩子,别哭,我帮你。对了,我忘记告诉你,光复后我改名叫曹新,参加了革命工作,在道台桥中心校当校长。”

“是呀,曹老师当校长了,那就请老师帮帮我吧。”

“好吧,我试试看。”

于是,曹老师就去找区委书记刘瑞峰把他们的事说给区委书记听。

刘瑞峰听了后,很是同情,沉思了半天才说:“先让他爹在学校里当堂役,敲钟干零活”。

“那,高俊峰呢,这个孩子在楚木校读书时是个高材生,还上佳木斯日本人的电台播过音。当然那是给日本人干活,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咱们区上就缺这样有文化的人,希望区*府能安排他工作”。

刘瑞峰书记说:“行,你去把他叫来,我问问他能干什么?”

曹老师见书记答应,就高兴地走开。不一会的功夫,他就把高小领来,送到刘瑞峰跟前。

刘书记问他:“孩子,你愿意参加革命工作吗?”

他赶快说:“我愿意”。

“咱们区*府缺做收发,接文件,发报纸,干勤杂的,你要是愿意做,明天就来区上上班吧!”

“我愿意,只要能留下来,我干什么都行。”

那时候有文化的人少,他念过几年书,区*府乐意要他,他也巴不得有个吃饭的地方。

第二天,也就是年10月10日,他们爷俩就开始上班了。

高小到了区*府,做勤杂。刘瑞峰还让人送来一套灰*装给他。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穿过几件新衣服,尤其还是一套*装,看见这样一身*装,高小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下子就觉得神气十足起来,从前那种苦巴巴的滋味儿一扫而光。

穷人的孩子吃苦耐劳,忠诚可靠,高小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工作非常努力。虽然年纪小,可马骑得非常好,腿快脑子好,还会写东西。当了半年勤杂,刘书记就让他当文书,收发报纸和文件。

又过几个月,他接受了更重要的任务:骑马挎枪往各屯儿送信儿,跑消息,联系武装中队打山里零星的土匪。好多的*府重要的命令和中央的指示都是通过他从县里取来又从区*府传达到各村屯。

那时候电话也不是哪里都有,消息都是靠他骑马送,他是*府的通讯员,官家人,老百姓都认识他,一看到他骑着快马来了,就知道*府一准有大事儿了。

高小虽然是道台区的通讯员,可他最怕走黑道,要是路上听到有鸟叫声,或者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提心吊胆,心悬在半空着。

他送信儿不怕道远,就怕有人打黑枪。那时候虽然已经光复,依兰一带依然有不少残匪和枉我之心不死的土财主。还有很多人从日本人那里得到的日本造,杀人越货的,拦路抢劫的,占山为王的,自我保护的,谁家都可能,说不定从哪里就会突然飞来一颗子弹把他当作活靶子。

有一回,他路过一片树林子时,突然听见有人大叫:“好大屁股往北跑”。

高小吓得头发茬子都倒立了起来,慌忙四处查看,什么都没看见。

高小骑马再跑,后边又叫:好大屁股往北跑。

他再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又驱马往前跑,后边的叫声一声比一声瘆人,让人心惊肉跳,让人恐怖。

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少见的大鸟,名字就叫“好大屁股往北跑”。

不管怎么说作为公家人的高小一个月已经能挣到东北流通券几毛钱,他可以用那些钱买牙粉、香皂之类的。区*府一年分一双大乌拉鞋,三年分一件棉大衣。一年一套单衣,还分配给了他一条日本旧*毯当被子。他爹高启财吃饭在学校,他吃饭在区*府,他们爷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不愁吃不愁穿了。虽然没有太多的钱,可是他们生活却有了保障,也有了安全感,到处流浪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一年后高小又做了乡*府的民教干事、区干部,下乡搞土改,参加了当时的*治运动和土地改革。道台桥东边的刘家油坊(长胜),杨家烧锅,付家屯(联民),张家屯等地,都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

年的春天,他和区干部参加了杨家烧锅、道台桥的土地改革。他搞地主富农浮财,分配给贫雇农,还亲耳听到*中央下派中央委员,时任合江省委书记兼*区*委 *治家张闻天的报告,这一切让他身受鼓舞,开始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逃难孩子锻炼成一个革命工作者。

后来,他主动要求去中心屯,发动群众诉苦闹革命,成立农会,搞清算,分浮产,起浮财,分房子,闹土改,减租减息,打土豪,丈量土地。打倒了土豪劣绅,分到土地的人们都笑逐颜开。

由于高小年轻肯干,再加上他努力吃苦,年12月14日他秘密入了*。他的介绍人是道台桥区委组织委员王升和区中队长马和图。

虽然高小入了*,可是他并不高兴,常常一个人发呆。

他是结过婚的人,可又是无家的人,怎么能不苦脑?

高小的苦事,大家多少知道一点,知道他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媳妇,都很同情他。

有一天,区委书记刘瑞峰看到他爹和他两个一下班就无家可归,一问才知道他有一个娃娃亲,就说:“你跟你爹总不能老当跑腿,得有个家呀?你明天去到小河沿接你那个媳妇,回来把婚礼办了。”

那天,区委书记刘瑞峰带让区中队于海涛、祖玉海等七、八个武装队员来到腰屯做陈桂芳的工作。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

年道台桥武工队员合影:左起高俊峰、于海涛、祖玉海

年在中心区平原(下排左数2)

武工队员们当着陈桂芳夸奖小高人好,有文化,还说区*府决定做主,让高俊峰娶她。

陈桂芳不是一般的主,她知道新中国的婚姻法,义正辞严地说:“我不信,新社会得解除包办的婚姻,娃娃亲不能算数,你们都是官家的人比我懂!”

陈王氏不让她说,用小脚在背后使劲踢她。还说:“你赶紧走,你已经和人家结婚了,还赖在家里做什么?”

陈桂芳见她妈撵她,非得让她出门子,很生气又说不出什么。

这时,武工队小队长于海涛听见老太太发话了,不由分说,硬把陈桂芳给拉上车,给她武装娶回家。

第二天,陈桂芳就又跑回去了,要求退婚。这次是区委书记刘瑞峰亲自带人到小河沿把她接回去。

这回陈桂芳没有再往回跑,只是两周后又回娘家一趟,她放心不下自己的老妈。

三五九旅来到依兰,他们开始在道台桥招兵。

那天陈桂芳看见公告高兴得不得了,就去报名,可是人家不招女兵,她失望地走回来。

那时长春还没解放,依兰有一伙高中生,要投奔国民*。邻居马桂英来叫她,问她去不去,要去明天就一起坐船到哈尔滨?

她当时不知道国民*是谁,共产*又是谁,一听说要当兵就想去,可她一摸身上就两元钱,就说我的钱不够,恐怕坐不了船。

马桂英说,没关系,你到三江口去等船,那儿有许多人呢。她们都去,去一大帮呢,有我们就有你!

老池家的大姐也去了,但是,她们都没有上去船。

陈桂芳也去晚了,在岸上急得不行。

不过,她很幸灾乐祸,因为那些上去船的姐妹都被苏联红*给抓回来了,白忙活了。

翻身了,像陈桂芳这样即能说会认字,又泼辣能干的妇女在农村少之又小,可以说是凤毛麟角,陈桂芳因此很快当了道台桥村上的妇女干部。搞翻身,扭秧歌,闹土改,分浮财,她样样走在前面,。

可公公高启财老是看着她,说她尽出风头,不让她上班,她恨死这个老头子了!

她总是想办法找机会出去。可惜,她太有主见,总是一意孤行, 还是离开了革命队伍,回家替老高家生儿育女去了,就那么一辈子。

土改的时候,高家分到了一间半房子,是老王家的房子,还分到了一墒一等好地,陈桂芳和公公在地里种上了苞米,收成不错。此外土地改革他们还分到了地主的一对儿*玻璃木箱子,一床绿毛哔叽被面的被子,一件男子穿的大长袍,还有一口70多斤重的小猪。

高俊峰也曾经想当过兵,年扩兵的*队干部让他到连队当文化教员,可是区上的刘书记不让去,说他年岁小,他那时刚刚18岁。

要是他去了,就是文化教员,就是南下干部。如果当年南下成功他的生活该是另外的一个样子。

不过对于现在的生活,过惯苦日子的高俊峰还是很满足,过去他无家可归,新社会他一步登天有了家,有了落脚地方,真是幸福。

那时候到处闹土改,也到处有流窜的土匪,还有国民*所谓的先遣*和挺进*,破坏土改,争夺人民*权。日本人败了,小河沿的王凤山把日本开拓团的枪缴了49颗,成立了保安队。青年人爱枪,一个人发了一枝。长春还没解放,县里成立了国民*中央*,这些人跟原来的抗联*长后来投奔日本人和国民*的李华堂联系上了,攻打宏克力的时候,王凤山被打死,这伙乌合之众就散了。

区*府为了站住脚,成立了武装中队,每个在区上工作的人手中都有枪,干部一人一把 ,助理员是大杆枪,高俊峰的枪是三八大盖,后来变成四四马盖枪,枪比他高出许多。

年发枪,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打土匪。

后来他当副书记的时候,才算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短枪。他视力好,速度快,枪法也准。

他虽然有枪,可是却没有打过仗。不过有惊无险的事情还是碰上过一次。

那次土匪攻打道台桥区*府,他没有参加战斗。

可他也打过枪,那是年种秋菜的时候,杨家烧锅,也就是后来的中心区平原有一个伪满时期的山林警察齐占先,说是有人命案子,刘瑞峰书记派他去杨家烧锅抓人。

那年高小高俊峰仅有17岁,头脑简单,思想也很单纯,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背着四四马枪,飞身跨马,一路从道台桥起身。

他满腔热忱地到了杨家烧锅,在村部找到村书记杨青林和武装队民兵队长刘好*对他们说:“有人反映齐占先伪满时有命案,区里要抓齐占先,接受审查。”

刘好*说:“他没在家,好象在地里干活。”

高俊峰说:“那就把他找回来。”

他们三个找到了齐家白菜地,齐占先还真的就在地里种白菜。

刘好*走到齐占先身旁对他说:“区*府有点事儿,想让你去一趟,你回家准备一下子吧”。

齐占先心里明白自己凶多吉少,心里很害怕,但又知道不得不跟他们走,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行,我听*府的话”。

他们把齐占先带回了他的家。

齐占先家的房子有两间,离杨家烧锅老城墙有20多米远。

过去有钱的人家为了防胡子抢保护自己,每个屯子都筑有围子,还有炮台和城墙。杨家烧锅——中心区的平原过去在年日本人归大屯时是个中心屯,村四周也有围子,有城墙,四个角还有一个炮台,到了晚上关门,早晨不开门出不去。老杨家有枪,自家也建有炮台,城墙建得很高。

齐家的房子是东开门,东边是外屋地,西屋是里屋,里屋北边没墙,他进屋就靠北墙站着。

里屋的南面有两扇窗子,窗子卸下了,只有两个框子。

齐占先进了屋,把锄头放到了北墙。

此时杨青林抱着老套筒子枪坐在南窗东框子的地方,他进了外屋还没有进里屋,刘好*先进门儿,一进门儿就说:“绑上!”

齐占先说:“行。”

实际上齐占先是刚刚进屋里,离房门不远,听见刘好*说绑着去,当过伪满警察的他反应快,嘴里说着行,人就已经一步蹿到了炕上,两步就蹿到了窗台上,把杨青林一把手扒啦开。

杨青林被齐占先拔了一下摔倒在窗户台下。

齐占先跳出窗户,三步并作两步就蹿到了城墙跟儿,一眨眼就钻进了苞米地没了踪影。

高俊峰看见人跑了,一下子就钻到了外屋地,把枪顺过来,啪啪地朝外外就开了两枪。

齐占先是个老警察,他栽塄个膀子侧身跑,高俊峰的两枪根本没有伤着他的半根毫毛。

高俊峰和杨青林、刘好*立刻追了出去,蹿到了苞米地里,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其实,齐占先没有跑远,下晚黑的时候他又偷偷溜了回来,睡了宿好觉。

后来听人说,齐占先跑回来跟别人买口说:“当时我一看情形不对,一撒摸,高俊峰年纪小,力气也不大,就趁机从窗户蹿了出去。咳,也多亏了他来,要不然换了别人我就没命了。”

高俊峰那天听到了这些话,相当生气,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这件事,高俊峰受到了区委的严厉批评,他也做了深刻检讨。

那一年,原东北人民民主联*改编成中国人民解放*第四野战*,为了扩充兵力南下,在道台桥区招兵。

那时干部非常缺,北方老区的干部都去支援南方了。解放*解放一个地方,就安排一个或几个东北干部当领导去,开辟新区。

依兰县一个区就要一个,高俊峰也报名了,很想参加干部团。可因为他才17岁,年纪小一岁,任他怎么努力,也没有希望。

第四野战*招干部车要走的时候,高俊峰也上了车。可是,他爹高启财这时赶到了,硬把他从车上给拉了下来。

同事杨广*是道台桥区*府的公安,各方面条件不错,但是他媳妇儿是王青山屯儿富农家的女儿,那时候,大家都以为部队要干部就是出去剿匪打老蒋。杨广*报了名,区*府就让他去了。他到了江西南昌,在那里当共青团团书记。他的媳妇儿,当时没让去,第二年,他才把媳妇儿给接去,因为没有文化,在那里开拖拉机。文革的时候,杨广*受到了冲击,他的眼睛被造反派打瞎了。

建国的前几年,道台桥区中队经常去土城子和大顶子山去剿匪,也经常有土匪被收编。那时依兰的土匪多如牛毛,今天他抗日,明天他叛变,反水的事情经常发生。

依兰的司令杨青海叛变,跟原来的抗日联*第九*李华堂、第十一**长谢文东后变成叛匪的国民*匪帮勾结在一起,三天过来了,两天又过去了。一会儿是这面的人,一会儿又是那边儿的人,摇摆不定。有时候很难判断谁是拥护革命*府的,谁是叛变革命的,误杀的事情就时常的发生,也会走极端犯左倾主义的错杀的错误。一听到说谁谁是胡子,就很容易被杀掉。

有一次,头站剿了一个叫田向春的土匪头子,大家都叫他田麻子,把他给收编了,他提供了很多的残匪的线索,为剿匪立了功。但是,那天投诚连长以上的人正在吃饭,区中队的人来叫,连帽子都没有让他戴,就把他带到日本人住的房子里,说他是“建*”的土匪头子,就被秘密处决了。

还有一个叫吴四麻子的连长,也是个投诚的,给剿匪立了功劳,也说他是“建*”的头子,叫他往街里送信儿,可是到了演武基东面的白鞑子沟,就给秘密处决了,这两个人其实都不该死。

当然也有该死的。那年,依兰一带有个出了名儿的大土匪头儿叫杨青山,报号“张黑子”。他的手下有一批厉害的土匪干将,在乡里横行霸道,到处做恶抢劫,祸害百姓危害地方。据说大土匪于挺州、王衡,都是属于张黑子队伍。

还有一个姓吕的女人,才23岁,也是土匪头儿,说是从苏联回来抗日的,她会双手使枪,骑马打仗非常厉害,是土匪陈团长的媳妇儿,叫区中队抓住给她毙了。

依兰的司令杨青海从苏联回来,也和在依兰的原抗联九**长李华堂内外勾结,在依兰城发动叛变。

那天苏联红*及依兰驻*在四合发苏联红*司令部,与驻扎在东面百米远的北当铺道南日本人开的元茂店西侧炮楼里的叛*用机枪、步枪足足互相对打了半天,所有的叛*最终被苏联红*和剿匪部队给收拾了。

杨青海的小老婆辛爱玉儿也驻在炮楼里,她人长得非常漂亮,是杨青海从东柜四合发饭店西面的西小桥子、大小圈里和十八旗牌妓院里花五十万元赎出来的妓女。她吹打弹拉都会,还会唱,别人都叫她辛大姑娘,在当时依兰很有名。

辛大姑娘被从炮楼里抓出来的时候,腿都给打折了,临枪毙前,她还照镜子,用木梳梳头在那里臭美。

在依兰大土匪小匪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高家的小日子因为陈桂芳头脑灵活,善于经营,开始过得如火如荼。

虽然日子依旧有些紧吧,可他们毕竟能吃上饭,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了人民*府,高小感到有了主心骨。

高启财这时依旧在道台桥学校里当堂役,敲钟干零活,每天早出晚归。

后来土地改革主高家也分到了一晌地,他种上了*豆。

那一年收成好,卖了不少钱,他除了给儿子儿媳做生活费,依旧没有忘记去*场。老人家捱了半辈子罪,现在也算享上福,不用再东奔西走到处找活干了。

可是,好日子还没有几天,高启财因为多年的积痨成疾,身体素质差,有一天就得上了痢疾,一连拉了几天,人躺在炕上就不能动弹。去医院因为没有药,就回家躺着。虽然陈桂芳和他平常还是针尖对麦芒,但是她该给他做吃的还做吃的,什么都不差。

陈桂芳看见公公已经奄奄一息,要不行,就用东西去棺材铺换来一个棺材,给公公做准备。

公公高启财折腾了几个晚上,就真的已经不行了。

在他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儿子高俊峰和东屋邻居王大娘的儿子王四虎子将他抬到棺材里,走马入殓,直到没有气的时候,才盖上棺材。那年老人家才52岁。

年的秋天格外凄凉,一行人奔向道台桥区*府西南角一个地抢子里走去。高俊峰披麻戴孝,抗着棂头幡走在前边,秋风吹着他那带泪的脸,后边跟着乡亲们还有学校的老师。他们在地里挖了一个坑,将棺材放进地坎子里去,攒了一些土,堆了一个坟堆,高俊峰嗑了三个头,众人行了礼磕了几个头便离开了。

秋风卷起的尘土在空中飘散。

苦命的放牛娃高小 一个亲人就这样离去了。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

高启财(高玉山)高宋氏之墓

高强高歌祭奠高启财(高玉山)高宋氏

高强高歌祭奠高启财(高玉山)高宋氏

正像高启财几年前对亲家陈广海夸口说的那样,苦命多劫多难的放牛娃高俊峰没有总在山上给人家放牛,真的出息了,他不再是整天跟着爹爹屁股后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走到那儿都要蔫头搭脑,穿的窝里窝囊的受气包子的高小了。

由于从小便经历了比别的孩子更多的苦难,土改时又在工作中得到锻炼,再加上有文化,在依兰县城楚木校念过书,他从道台桥区走出后,惭惭开始显露出头角,成为依兰——不,是整个三江地区叱咤风云的人物——四大才子之一。上一世纪五、六十年代至今天,在依兰县和原三江地区,人们只要提起“三峰一汉”就会树起大拇指。

放牛的苦命娃高俊峰,没有辜负他娘对他寄寓的希望和爹爹高启财对自己多年的培育,真的出息了。

建国初期,在依兰除了几位区委书记、区长会写报告,就只有高俊峰、丁峰、李峰、徐汉他们四个年轻干部了。其实,四大才子文化不过就是高小和初中水平。只是解放初期,大多数干部都是工农出身,大字不识几个,有点文化,读书看报,能说善讲就算有才了。但“三峰一汉”四大才子有文化是货真价实的,他们做报告不用打草稿,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还会写诗,可以说是出口成章。比如年人民公社化大家吃食堂,高俊峰写了一首:

人民公社大食堂/纸糊天棚粉皮墙/一日三餐滋味美呀/鱼肉米面顿顿尝/老人吃了增福寿/幼儿吃了身体强/王母不赴蟠桃会/要到下方吃食堂

四大才子写总结、报告都是他们自己动手,根本不用秘书。身边的事,身边的人,身边老百姓的语言,开口就说,所以他们的讲话受欢迎,有说服力。

他们多才多艺,文艺体育也样样都好,几个人也是《依兰日报》、《合江日报》主要撰稿人。而实际上,四大才子之间因为各自忙自己的工作很少打交道,相互之间也不了解。大家伙儿把他们排在一起,是出于对他们的尊重,认为他们有才干,就这样依兰城乡“三峰一汉”四大才子慢慢在全县和全三江地区被叫开了。

青年才俊四大才子“三峰一汉”之一高俊峰

高俊峰在喇嘛哞当上五区区委书记后,又调到县里任依兰县广播站站长和《依兰日报》总编,以后又到演武基、道台桥、永发、平原、德裕、宏克力等人民公社任社主任,当书记。

他在演武基当公社书记的时候,黎明、前程、山河、平安、幸福、青春、远大、镇江、龙江、龙岗等屯子的名都是他起的,这些村名也还在叫,一点也不土,现在听来依旧很时尚,一点不过时。

当时由于贫困,原依兰五区一些村名都比较土。比如当时老百姓有几句顺口溜形容东三家子、西三家和演武基的现状:“东散架子西垮台,演武基提不起来”。于是高俊峰率先从这几个村屯改起,大笔一挥将原来的“东散架子”给改了名,东三家子汉族屯改叫“远大”,少数回民的那个屯他给起名叫“青春”,西三家子“西垮台”给他则改成了“前程”,于是这几个村屯就这样在全县叫开了,成为永远不过时的村名。

山嘴子村因为靠近山又靠近河,他给改名叫“山河”。

原来的“四间房”村老是受穷,富不起来,大多是茅草房,但村容村貌、卫生环境却搞得好,街巷整齐划一、一尘不染。他大笔一挥,给四间房村正式起名叫“黎明”。他希望这个离县城最近的村子,能够改变贫穷落后面貌,迎接东方的黎明。

大小喇嘛吽村因为叫着蹩嘴,又很老旧,他在保留平安寺在村子这样一个既定事实,推陈出新,与时俱进,一个起名叫“幸福”,一个叫“平安”。

这些名字后来在全乡、全县都叫开了,成为依兰老百姓家喻户晓的村名、地名,至今还在影响人们的工作和生活。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背后的故事,甚至不知道这些地名是谁给起的。

高俊峰农村生活了37年,善于总结工作经验,各方面都很有一套,他的脚印在依兰农业发展史上有证可查。全县18乡镇,他到过9个。他去哪个乡,要不多久,哪个乡就会从贫穷落后变为先进,文化体育就会生龙活虎,各项事业就会上一个新台阶,成为全县的标杆和典型,不服不行。

农民们拥戴这个会打篮球排球乒乓球,会拉胡琴吹口琴、会打大鼓,有才智的青年才俊的书记,在他的鼓点声中,农民兄弟分到了土地,扭着秧歌从初级社走进了高级社,后来到了人民公社。

虽然高俊峰已经成为全县,乃至三江地区人尽皆知的名人,但是他苦命的身事和悲情,除了他自己却很少有人能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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