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谷网事
我们那土坷垃味的童年歌谣
文
郑丽丽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早晨路过一家幼儿园，清灵灵脆生生的童音扑面而来，哎呀，我童年里唱过听过的歌儿可没有这么大气哟，那都是从土坷垃里开出的花。
现在想来，会的最多的，是邻居老奶奶教的歌。老奶奶年纪大了，干不动地里的重活，脾性又好。晚辈们地里忙上来，往往把不大点的孩子送到她的身边，有个照应。小时候邻居老奶奶家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开花时节，没边没沿的开一树，粉色朵儿如喇叭花大，几十朵成为一束，夸张养眼的开着。开着开着，地上就有了落花。
我是最喜欢来捡拾落花的孩子之一，因为花朵底部撮一下，蜜蜜得甜。老奶奶怀里坐着个小娃，我们大点的孩子围着她坐，围着她玩耍。老奶奶不识字，却有一肚子神神怪怪的故事和土坷垃味的歌谣。小娃要是不哭闹，我们就听老奶奶讲故事，小娃要是哭闹，老奶奶就扯这孩子的小手，唱起古老的歌谣：“小板凳，一咕嘎，姥娘爱吃热地瓜；热地瓜烫狗牙，姥娘爱吃唯有哇；唯有哇满天飞，姥娘爱吃借柳龟；借柳龟满地拱，姥娘爱吃香油饼……小板凳，爬南沿，望望嫂子来没来？来了，骑着驴，抱着孩。一头干粮一头鞋，娘一份，爹一份，哥哥不爱吃蛋股椎（蛋股椎：一种专为 次走亲的孩子准备的礼品性的面食）。”娃儿在老奶奶的歌谣里咧着小嘴，乐得咯咯笑。（因为老奶奶不识字，我也不知道这些由我整理的歌词字是不是准确，但音一定是差不多的。）
温暖的阳光里，我们大点的孩子跑得头上带汗，回到老奶奶身边，就央求来个新的。老奶奶满脸笑纹，换一个新儿歌：“小白鸡，铜盆架，打小养在姥娘家。姥娘管着好饭吃，妗子管着好粉搽。长大以后找婆家，说到南崖大官家。也有车也有楼，大车留着收庄稼，小车留着走娘家。”我们也一遍接着一遍的靠在老奶奶的身边唱着，起劲的拍着巴掌。我们唱啊唱啊，这些歌儿就刻进了小小的脑袋里，张口就来，根本不用过脑子了。
老奶奶的歌里让我们要懂规矩，不能没礼貌。比如不能随便拿唾沫吐人。还专门有个歌呢，不信你听：“吐人长癣，长到满脸，满脸开花，长到腚巴，腚巴痒痒，一针囊上。”啊，针扎屁股可不是一般的疼，满身满脸的癣，那得多痒痒多难看呀，还是老实点的好。
最有趣带动作的儿歌也是老奶奶教的，俩个孩子手拉手对面坐下，你拉我送，我拉你送，配着老奶奶的唱词：“扯大锯，解大板，抽屉桌子摆花碗。请恁姑，请恁姨，请恁姥娘来席。”这个动作还有多种唱词，“扯锯拉锯，拉倒槐树，槐树倒了，木匠跑了，跑了哪了，跑了山上，掉了干粮，回来找找，掉了帽帽。”“拉大锯，扯大板，摆上筷子摆上碗，请恁姑请恁姨。请恁姨夫婊子二。”“拉锯，拉锯，拉到槐树，槐树张了，木匠慌了”“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拉拉扯扯里，日月旋转，简单的歌词，简单的调调，唱醉了一树花开，唱美了一群小孩。
偶尔，老奶奶也教我们唱后娘不好的歌，是难得有题目的歌，叫《小白菜》。我记得歌词是这样：“小白菜，*又*，七八岁上没了娘。跟着爹爹还好过，不久娶来个后婚娘。后娘娶来一年整，生个弟弟比俺强。他吃肉，俺喝汤，拿起筷子泪汪汪。俺想亲娘在梦中，亲娘想俺一阵风。”唱完这歌，老奶奶一定嘱咐我们孝敬爹娘，没娘的孩子就成了小白菜了。我们孩子的小头准是一顿狂点！也有教育我们长大后不能忘本的：“山老鸹，尾（读一）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媳妇背到炕头上，出拉出拉吃面汤。吃完面汤想他娘，他娘变了个矢车郎，碰了南墙碰北墙。”我们孩子的小头准又是一顿狂点！并保证长大不做这样的坏孩子。
其余有意思的还能记起这俩个：“米布袋根，一大墩，俺上姥娘家呆一春。姥娘看着精欢气，妗子看着要瞅人。妗子妗子你别瞅，麦子开花俺就走。娘的兄弟俺的舅，还不叫俺呆个够！”；“月妈妈儿，本姓张，骑着马，扛着枪，一枪打了个山老鸹，你吃肉，我哈汤，留着骨头给老张。老张不愿意，扭着鼻子哭三日”。我也问这些歌是谁教给老奶奶的，老奶奶说，是她像我们这么点大的时候，她的奶奶教的。现在，轮到她把歌传给我们了。老奶奶还说，等我们像她一样老的时候，也要把这些歌传给自己的小娃。我们一圈孩子还是很认真的点头，应承的没有一点磕巴。
唱着唱着，山风拉走了夕阳。放牧的羊群回来啦，耕种的*牛回来啦，劳作的人群回来啦，家家户户的炊烟长出来啦。夜晚的农家火炕头上，你可以听到 的催眠曲：“小孩困了，小猫进了囤了；小孩醒了，小猫跳了井了……”这个曲子，是我有记忆时妈妈唱的最多的歌，妈妈一边拍着我，一遍哼唱那个曲子，我一直想问小孩和小猫是怎么回事，沉重的眼皮总在嘴巴张开前合上，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还有好多好玩的事情去干，哪里还记得这档子事。
可爱的孩子们陆陆续续来了，走进幼儿园的大门。
我的孩子都比我高了，她却不会再去唱我儿时的这些童谣。
我目光越过平整宽阔的马路，装潢精美的眼前，只看见：安稳的山村，暖软的春阳，一处矮矮的院墙，俩棵盛装的梧桐树，树下是我那慈祥的老奶奶，一圈小孩子围在老奶奶身旁，土坷垃味的歌儿随风流浪：小板凳，一咕嘎，姥娘爱吃热地瓜……
作者郑丽丽，笔名疏柳含月，山东日照人。文学爱好者，露草文学社主编，作品散见于《日照小小说》《文艺众家》《文学天空》等。有作品在国家、省市级比赛中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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